吃自己的大鱼大肉,让别人无东西可吃。
于是众人就默默地看着有那么几桌吃得风卷残云、天昏地暗,尤其是王文远和那位陈兄等人。
简直……林重阳看看自己这桌几乎没怎么动的一桌佳肴,感觉有点浪费。
就在这时张书办来叫郝令昌,“知府大人有请。”
什么?知府大人要单独谈话?
郝令昌心下忐忑,跟着张书办去了知府大人小憩的偏书房,结果不过是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同时推荐读几本书,看哪几个人的程文等等。
两刻钟郝令昌回来,林重阳被叫去。
林重阳被带到书房,然后张书办就退下,还带上门去,书房内就剩下严知府和林重阳两人。
严知府那不怒而威的气势不是一个知县能比的,也不是一个普通书生能承受的。
好在林重阳虽然没当过官,但是在社会主义的关爱下茁壮成长,从小见过的大官小官也不少,毕竟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学校参加各种竞赛,总会被某某领导颁发各种证书的。
尤其后来成为名师还见过顶级大人物。
可以说被自由平等灌输大的新生代,对官不似土著那样敬畏。
林重阳在严知府深沉的眼神审视下依旧稳当当地站在那里,神态不卑不亢,你不问我不吭声。
片刻,严知府道:“林承阳,四月初一那天,你去参加文会做过一篇文章。”
林重阳心里一震,严知府这是知道了?还是诈自己呢?
他心思转得快,回道:“回先生,是的。”
“那篇文章可还记得。”严知府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
林重阳微微抬头,视线落在严知府留着三缕胡髯的下巴上,“回先生,记得。”
“一字不错地背来。”严知府的声音越发沉凝起来,每一个字似乎带着实质的重量一般。
林重阳自己写的文章自然当然不会忘,他就如实背诵出来,背完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严知府下文。
严知府却没有说话,只是拳头已经攒紧,唇角也抿直,下巴微微颤动,良久,他哼了一声。
林重阳不知道他这是恼自己还是怎么的,难道是要帮郝家擦屁股?逼迫自己永久不能说出去?
毕竟方才在酒宴上知府大人可把郝令昌好一个夸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严知府道:“你可知道郝令昌府试的文章和你这篇一模一样?”
林重阳如实道:“学生后来只是听说他的破题,倒是一样,文章内容没见着,也没问。”
严知府便拿了一卷卷纸扔在桌上,“看看吧。”
林重阳上前,捧过那卷纸,展开看了看,只一眼他就知道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了。
他将卷纸放回去,“回先生,这是学生第一次看,的确一样。”
严知府屈指轻轻地叩着桌面,沉声问道:“知道他剿袭你的文章,为何不上报?”
林重阳眼皮突地一下,却也不慌乱,越发恭敬道:“回先生,考试的时候学生见题目曾经在文会见过,怕有什么蹊跷,就跟着沈之仪学兄求见黄教授,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郝学兄会用我的文章,所以当时也没有默写出来留给黄教授。后来听说郝学兄的破题和我的一样,已经是放榜之后。且学生觉得就算郝学兄不对,可他也是运气好碰对了题目背了一片时文,说一句不恭的话,这在考生们中间也普遍,就算弟子……也是会猜题的,只是运气没那么好,没有猜中而已。”
说完,书房内又陷入安静,林重阳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空气好像要被凝固起来似的。
片刻严知府道:“你也不是猜不中,你父亲当初县试的考题,你不就猜中了么。”
咣当。
林重阳感觉好像被人敲了一锅盖,知府大人就这么神通广大?居然可以查到这个?
明明过去很久,而且大家都传言他爹是刷脸的,跟他没有关系,怎么知府大人就知道?
想了想,他决定不背这个锅,甩给大爷爷来背,那时候自己还小嘛。
“回先生,当时家父赴考,家祖父……是收集过考官资料的,可以……研读考官的程文学习……”后面不说你也知道。
大家都是过来人,不要装,你也是这样的。
严知府当然懂,果然也没再逼问什么,“这么说,你不怪郝令昌剿袭你的文章得案首?”
林重阳道:“回先生,学生不怪,学生习文不少,也会借给别的同窗看,若是恰好考到这个题目,只能是同窗运气好,却不是学生的缘故。毕竟,不背学生的,也可能背了别人的。”
“你倒是看得开。”严知府的语气和缓了许多。
随即他又严厉起来,哼了一声道:“不要认为本官什么都不知道会任由别人糊弄,本官之所以没有拆穿郝令昌,也有本官的缘由。”
见他用本官,而不是之前的先生学生的语气,林重阳就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立刻就跪下,“大人英明在上,运筹帷幄,一举一动皆有章程,学生不敢妄加揣测。”
严知府看他这般谨慎恭敬,抬抬手,“起来吧,你不必紧张,本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林重阳就寻思看来严知府什么都知道,可又不能发作,必然心里憋屈得很,巴不得将郝令昌拖出来狠揍一顿呢,却又碍于什么不得不这样。
对了,提学官是郝令昌的姨夫按照沈之仪和黄老板打探来的消息,提学官的妻子非常疼爱郝令昌,简直像亲儿子一样。
看来知府大人是要给提学官面子了?
这事儿林重阳还同情知府大人呢,毕竟不是故意泄露考题,结果弄这么一不,并列案首也已经既定不好更改,原本觉得是天大的好事现在一看倒是吃了苍蝇一样,这事儿若是传出去,那就是打自己的脸,绝对是从政生涯的一个污点。
所以就像吃一颗老鼠屎一样,不想也得强咽下去。
可想而知有多难受。
他拱手道:“先生提拔学生,学生铭感五内,先生有为难之处,也只管吩咐学生,学生必然恭敬从命。”
严知府暗叹了一声,还真是个剔透玲珑的孩子,虽然说不出口,却还是要叮嘱一下。
林重阳道:“先生放心,除了先生,学生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文章,哪怕是家祖父。”
只要当事人不承认,就算外面有风言风语,也得不到证实,那严知府的脸面是可以保全的。
见他懂进退,严知府松了口气,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颔首道:“你是个好学生,回去好好读书,争取中个小三元。”
林重阳道:“学生谨遵先生教诲,至于小三元,学生只管努力,尽人事听天命。”
提学官谭大人可是郝令昌的姨夫呢,人家可不会再给自己个并列案首了。
严知府就送了他几本书,一些上好的墨碇和几支好笔,让他院试的时候用,然后让人送他回去,
等考生们都走后,张书办回来复命。
严知府就让人请了常先生前来说话。
常先生是他的幕僚,跟着他有四年,两人感情甚笃,颇有默契。
常先生进了书房道:“东翁,事情已经查清楚,的确是郝家在府衙安插的眼线一直关注东翁一举一动。”
严知府气得一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常先生道:“东翁也不必动怒,那郝家也不是针对东翁,而是所有来莱州的官员,君不见那掖县知县都要看他眼色行事,若是他郝家不发话,知县任何举措都是寸步难行的。”
严知府气得连连擂拳,“这郝家简直是无法无天,堪为豪强劣绅,实该连根拔除,为民除害!”
常先生叹了口气,“东翁所言甚是,可东翁在此也不过三年,根基不深,要想拔出郝家岂是易事?只怕往届大人们也有念头,可惜动不得罢了。离任之后,眼不见为净。”
严知府冷笑道:“就算我动不得他,却也不会让他那么舒服,提学官大人何时按临?”
常先生道:“接到消息,五月初十按临,五月十五开始考试。”
严知府道:“郝家想连中小三元,我却不能让他如愿,若他连中,林承阳也必须要中,否则抛开这些只论文章。”
常先生道:“东翁倒是不必动气,那谭大人也不是目光短浅之辈,就算回护郝令昌,也不至于拿仕途开玩笑,这院案首想必还是会秉公而断。”其实这么一闹,那谭大人只怕也是难做的,因为他和郝令昌的亲戚关系,导致有些人先入为主,怎么都会觉得他会维护郝令昌,甚至说不定会给他透露题目呢?就算没做,都可能被人这样怀疑。
这也是为何考官与考生之间最好回避的缘故了。
严知府哼道:“最好如此,否则我少不得要参他一本。”
常先生知道他不过是说气话,也就不再劝,反而又说些别的,府衙其实也不只是这俩人是郝家眼线,其实大部分都是,反正都收了郝家的好处,知府是流水的,书吏差役们却是留守的,自然和郝家盘根错节。
严知府最后也只能喟叹,只等离任方能解脱,可离任之后,下一个州府,谁又知道是不是也有个郝家或者怀家的呢?
哎,都说做官好,可谁知道做官的难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