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她憔悴的容颜,疲惫的神色,语声低缓:“你不要我给你诊脉,我就依你。眼下——”他语声顿了顿,“我们听大夫的,好么?”
顾云筝有些茫然的眼神有了焦距,定定地对上他视线,她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腹部,有些慌乱地摇头,“不。我不听。只是有心火而已,过段日子就好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胎儿与你,一定要选择的话,我要你好端端的陪着我。”若她的心结一直不能解开,若他不能让她释怀,胎儿能勉强保住,她却会落下病根,甚至于,会在生产时出闪失。他承担不起无从挽回的闪失。前所未有的恐惧抓牢了他。
他说的是胎儿,不是以前挂在嘴边的孩子。她愈发慌乱,“我不是为了你才逞强的,你也不能替我选什么。是我要这孩子。以前我不知道,不知保养身体,现在不会了。孩子不也是你盼了好久的?陪伴我这么久了,是有些调皮,过段日子就好了,慢慢的就懂事了……你帮我调理,这样总行了吧?”
她将手放到他手中,语带恳求,“天北,孩子不是你想要就要想放弃就放弃的,孩子是在我腹中,你不能总是这样。我是不是让你误会我根本就不想要孩子?不是的,真不是,我只是因为害喜火气大,对别人能克制火气,对你就克制不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末了只是无力地重申:“你不要总是这样。这件事你怎么能替我做主呢?”
他如何能知道怀胎带来的诸多美好憧憬,如何能体会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她即便是再凉薄狠辣,对未出世的孩子也狠不起来。只是阴错阳差,孩子在她无丝毫准备的情形下来了,事情全部赶到了一起,身体也不受她控制,可她想,她可以的,可以让孩子平安出生的。
比之三夫人,她这点儿苦也不算什么吧。
她看着他,看到他明亮的眸子里尽是难过、疼惜、不忍,双唇紧抿着,竟是说不出话的样子。
她难过的厉害,鼻子发酸,觉出眼角微湿,双臂环住他肩颈,“我不是还有你么?你能把我照顾好,别说这种话了,好不好?”
他心里狠狠地抽痛着,深吸进一口气才能说话:“那么,我们顺其自然。”
“不是顺其自然,是你要尽全力照顾我。”她视线有些模糊了,“明明你也舍不得。”
“我是舍不得,可我也舍不得你吃尽苦头。”他吻了吻她鬓角,“阿娆,很多时候,我只有你。有你陪着我就已足够。可你偏偏让我不能放心,说不清为何。我只能用孩子绊住你,才能心安。是我错了,只管怪我,我会弥补这过错给你的磨折。”
她又何尝不是,很多时候,也只有他。她不说话,只是环紧了他,身形轻轻颤抖着。
他心头一惊,慌忙板过她的脸,才发现她已满脸是泪。
她仓促地低头拭泪。不是因为难过落泪,真不是,是因释怀而百感交集落泪的。母凭子贵是好事,可对于她来说不是。她希望孩子是两情相悦之下的结晶,而非她用来牵绊住他的心的一个理由。虽说便是后者也认了,到底是成了心结。
“原来你还会掉金豆子呢?”霍天北抬手帮她拭去一颗泪珠,让气氛轻松一些。
顾云筝横了他一眼,语声有点儿哽咽,“你本事不小啊,连我都能被你惹得掉眼泪。”
他笑着重新将她拥进怀里,低头吻着她的眼角、脸颊、唇角,末了轻柔地覆上她唇瓣,吮吸着,探寻着,撩拨着。
她身形又轻颤起来,却与之前不同。
久违了的亲密无间。
积压了太久的相思,到今时才能得以缓解。
她喘息着别开脸,依偎到他怀里,“天北。”只是想唤他的名字。
“嗯。”他摩挲着她的额头,柔声道,“即便你我对彼此诸多隐瞒,有诸多无从提及的是非,可情分是真的,与别的无关。我对你如此,你对我亦如此,我都明白。”
她漾出微笑,轻轻点头。
他唇角也翘了起来,“把心放宽,我会尽心照顾你,此生皆如此,哪怕只得你我相伴。你的心意,我也尽力成全。”
“嗯,我信你。”
过往种种,他不再计较,甚至会遂了她心愿,助她如愿以偿。情意、是非面前,他选择的是前者。
他吻了吻她额头,语带笑意,“以往从没想过,我会对谁迁就低头至此,你也没想过今时情形吧?我们这是欠了彼此多少?”
顾云筝不由轻笑起来。
这日之后,霍天北亲自提点仆妇们悉心照顾着顾云筝。发病易,病去难。即便她心结已解,身体却不可能迅速复原。
还是以往那样子,一日三餐前后的时间,都闹腾的很厉害。这种时候,她都把他撵出房去,不让他看到她的狼狈,不让他看到偶尔呕出的触目惊心的红。
她不让看,他就不看。
她怕见到他的担忧,他就深埋心底。
只是太心疼,心疼她的倔强执拗,心疼她经受的折磨。
他翻阅了很多相关的书籍,用尽所学帮她。虽然深谙药理,到底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亲自去沈大夫那里走了几趟,询问沈家娘子诸多相关事宜,避免自己出错。又请了旧日相熟的大夫到府中,以防自己不在府中的时候,她没个得力的人照顾。
终究是一日一日的好转起来,顾云筝终于慢慢心安。霍天北却不敢与她一样,情形好转也不代表完全复原,胃病没个一两年的悉心调理,不知何时就又会发作。
偶尔,顾云筝想想这一场风波,百感交集。对他的在意,已经超出了自己想象。
他要伤她,太容易。本是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因为他的几句重话就无从释怀。
他要救她,也容易。只要他几句发自心底的话,便能心绪平宁。
这样不好,她比谁都明白,却已无从更改。到最终,要像很多女子一样,一生心系一人,所有欢悲喜乐只为他。原来并不是那么多女子不理智。情字当头,谁也无从清醒。心甘情愿。
胎象真正安稳下来的时候,已是冬日。
顾云筝加了件小白狐皮斗篷,去了后花园的梅林,观赏在冷风中怒放的梅花,听着燕袭禀明近日诸事:
“侯爷近日行径,毫无追究往日诸事的意思,甚至有几件事都是顺着夫人的意思出手相助。陆先生颇有微词,每每唤侯爷到外书房说话,甚而疾言厉色的申斥,侯爷——”他笑了起来,“侯爷阳奉阴违,在先生面前应得好好儿的,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顾云筝不由微笑。也真为难他了。
“清君姑娘深得圣宠,凤贵妃屡次打压,皇上都是一番申斥,已很少去凤贵妃宫里了。南疆那边的海贼头领是云笛、袁江,朝廷派去的将领督战不利,吃了几次败仗。并且云笛已放出话来,朝廷有意诏安也行,却要将凤贵妃先带至南疆与他相见,因为那是他们云家人,云家女子断无进宫为妃的道理。弱女子无从抗旨,云家后人却断不会坐视不理。”
“云笛、袁江。”顾云筝重复着这两个名字。这一招的确是狠,云凝就算还能留在宫中,也会被皇上猜忌,想再得宠,基本是不可能了。可她还是担心一件事,“皇上可曾提过要侯爷赴南疆率兵督战?”
“自然提过。”燕袭笑着娓娓道来,“不单与侯爷提过,还与叶阁老提过几次——叶阁老早就进京了,叶夫人曾递了帖子到府中,侯爷不想您被打扰,说缓一段日子再说。侯爷说每到冬日伤病发作的厉害,实在不能率兵征战了,况且南疆的战事是在海域,非他所能驾驭。叶阁老亦是这般说辞,加上他年事已高,皇上不能勉强,只让侯爷与叶阁老尽快另寻良将。这几日,朝中与南疆一些官员上了折子,提议是不是要让萧言临危受命,诏安或击退海贼。虽说萧言以前官职不高,可在此次战事中,表现极佳。有以往皇上不拘一格重用侯爷的先例,萧言日后兴许会成为名将。”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