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睡梦中总是忍不住要抓挠伤口,霍天北必须时时处于警醒状态,她的手一动他就将之握得更紧,她就总会为此不满地嘀咕、翻来覆去。
两个人都没睡好,好在霍天北目前已经认命了,一点脾气也无。
一大早,霍天北命徐默取来药物,仍是亲自给顾云筝换药。
霍天北提前告诉她:“这次给你加了止痒的,还有减淡疤痕的,后者撒上会很疼,要是怕疼……”
顾云筝态度干脆:“只要不痒,怎么都行。”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也不许乱抓乱挠,听到没有?”霍天北正色警告她,“否则别怪我把你捆起来,直到痊愈。”
对人好的时候也这么可恨,也不肯给句好话……顾云筝腹诽着,不情愿地点点头。
换完药,两人在餐桌前落座,三位姨娘前来请安。看起来,是有意每日晨昏定省了。只是可惜,顾云筝暗自叹息,晚了。
这一次,霍天北没有无视三人,询问穆姨娘:“太夫人与大夫人的事,你知道多少?有没有要交待的?”
穆姨娘闻言便慌了,屈膝跪倒在地:“妾身……奴婢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霍天北瞥了她一眼,目光透着入骨的寒意,“别急着否认。你本是太夫人身边得力的丫鬟,怎么会对诸事一无所知?想清楚了找夫人如实交代。”
穆姨娘垂下头去,低声称是。
一个丫鬟出身的妾室,平日里竟是时时摆出骄矜的样子……顾云筝真是想不明白——给谁看呢?真正的顾云筝看都不会看这些一眼,更不会放在心里了。也只能是给一众仆妇看,原因恐怕就是出身卑微,才要以这样的姿态来掩饰心头的自卑。
秦姨娘跪在了穆姨娘身侧,悲切地望着霍天北,“侯爷,范巡抚何时会被按罪论处?家父的牢狱之灾是不是快到了?”
霍天北没理会。
顾云筝微声询问他一句,得到他应允后,说起另外一件事:“今日你们三个就住到别院去,省得耳闻目睹一些不该知情的。在别院安分一些,不要试图四处游走。”
安姨娘闻言轻轻呼出一口气,很有种终获解脱的样子。
秦姨娘与穆姨娘却是脸色变幻不定,看了看霍天北,半晌才轻声应是。
也是三个可怜的女子。可是云凝住到了府中,日后一些忠良之后也会先后到来,与其让她们日日惊魂不定心力交瘁地在府中挣扎,不如少看少听,住到别处享有一份清静。如此,都能眼不见为净。
用饭的时候,顾云筝胃口不佳,“我想吃水晶梅花包,府里的厨子做得好不好吃?”
“醉仙楼做得不错,明早让人去给你带回来。”霍天北说着,将长春卷和酱桃仁推到她面前,“今日先将就着。”
顾云筝点点头,边吃边道:“还是京城的早点、小吃最合口,就是那些街头巷尾的小铺子做出来的,特别好吃。”
“何时去京城,你带我去。”
“好啊。”顾云筝不用想也知道,他年少时的日子太枯燥,再加上生人勿近的性情,没可能四处游转。
霍天北料定她用完饭就会去闲月阁,叮嘱道:“你先去探探口风,能找到说服她的理由最好,找不到的话……”
顾云筝叹息一声:“找不到的话,谁也没办法。”如果连她都不能说服云凝,他就更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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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筝到了闲月阁,见云凝正坐在窗下绣一方丝帕,不由笑道:“觉得烦闷了?”
“嗯,做绣活打发时间。”云凝放下手边物,起身见礼,落座后又问,“夫人女红怎样?”
顾云筝自嘲地笑起来,“我?看得出好坏,不会做。就像用饭一样,吃得出好坏,不会下厨。”
“也是,你是习武之人,有时间宁可多看看习武相关的书籍。”云凝笑容怅惘,“就和我一位堂妹一样……”
“云筝么?”顾云筝问道。
“是。”云凝的笑容消散,“习武、持家都没得挑剔的人,小小年纪便被很多名门贵妇看中,哪个要做婆婆的人能不喜欢那样的人?”之后摇一摇头,“都过去了。以往跟她也不怎么亲近,看到你却总会想起她,着实奇怪。”
听着亲人谈论着自己的前生,心头滋味无从言喻。顾云筝哽了一哽才问道:“为何不算亲近呢?”
云凝抚了抚鬓角,长睫忽闪两下,“我二婶是个温柔婉约的人,不知怎的,她却是个强势的,性子又太凉薄。不是这种性子,也不能小小年纪就代为主持中馈。再说她是习武之人,不爱谈论针织女红穿衣打扮这些事。坐到一起无话说,偶尔又会为一些琐事来回斗法,如何能亲近得起来?”
太凉薄——顾云筝还是第一次听亲人这么说她。有么?她无法判断。这就当做是寒暄吧,她将话题切入来意:“你的打算我已知晓。我不赞成,侯爷亦是。”
云凝目光微闪,笑容妩媚,“哦?那你们作何打算?要将我收为妾室么?要我日日勾yin霍天北么?”
“……”顾云筝从来不知道,云家女子竟是这么难缠。
“祁连城用去太久才安排好了一切,霍天北需要做的,只是给皇上写一封奏折。”云凝直言道,“如果霍天北执意不肯,那么,我也一样可以抵达京城见到皇上,只是要费一些周折,经历一番凶险。”
“你要报仇,途径多的是,何必选择最凶险的一条路?”顾云筝苦口婆心地规劝,“皇上既然是昏君,迟早会恶有恶报,你这般心急做什么呢?你怎么能保证你进宫后还没见到皇上就被人害死了?”
云凝斩钉截铁地道:“不论怎样,我也要试一试,凭借的是皇上与很多人这两年还在寻找我的下落;到了宫里,自然有人保我性命无虞;只有得到盛宠,我才能得知满门抄斩的每个细节、每一个蹊跷之处,我才能借助昏君之手用最残酷的法子惩戒奸臣、以牙还牙。”语声一顿,又补充道,“就拿我们方才谈论的我堂妹来说吧,她身怀绝技,那日却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只这一点,恐怕也只能在皇上身边才能抽丝剥茧地查清原因。否则,谁会跳出来说那件事是他做的?说到底,害我堂妹的人恐怕也已在那一夜毙命了。”
顾云筝承认,云凝说的句句在理,可是,“你怎能确保万无一失?眼下只有你一个名正言顺的云家人,万一你死于非命,谁给你报仇?祁连城么?他如果在乎你生死,就不会为你这样的打算准备许久。熠航么?等到十几年后他长大成人再给你报仇?”
云凝眼神黯了一黯,垂眸微笑,“我就是知道我有多人单势孤,才不得不如此。我就是知道我如果等,要等的日子就太长了。日子那么长,那么难熬……霍夫人,等不到那一天我就已经疯了。”
这女子在难过、心酸时,甚至落泪时,都会挂上一抹微笑,一抹单薄而又倔强的微笑,让人心酸,看尽她的悲凉。
顾云筝起身背对着云凝,不让人发觉自己脸上的悲色,沉了声道:“不论你怎么说,我还是不能答应。”
“我心意已决。”
“如果除了熠航,你还有亲人在世呢?”
云凝微一迟疑,“那就告诉我的亲人,替我照顾熠航。来日我死了,也不值得祭拜——认贼作夫的人,该下十八层地狱。”
“若是我用熠航的性命为条件阻止你呢?”
“家族五百多人都死了,”云凝轻笑出声,透着凄凉,“不差他一个。他是我的侄儿,我理当照顾,可我也是爹娘的女儿,他们不明不白的死了,该由我来为他们鸣冤昭雪。还是那句,我不是别人,我等不起。怎样的女子,年轻貌美的光阴不过几年而已。”
顾云筝无声地喘息片刻,转身凝视云凝,“这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祁连城怂恿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