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那两位对他未必有好意,可是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是给足了他宠爱偏袒的。
这种情况下长大的简虚白,又怎么可能对“母亲”怀有深入骨髓的渴望与恋慕?!
而他既然不是特别需要“母亲”,又如何对没见过的生身之母,生出激烈的情绪来?
不必回头,端木老夫人也知道,简虚白此刻的眼中,必是一片平静。
那些恩怨,那些往事,那些刻入灵魂深处的痛与恨,那些绝望与懊悔……是端木老夫人的,是简离邈的,也是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的。
却不会,是简虚白的。
这位年轻的侯爷像春天里原野上初生的小树,无论足下的泥土与肥沃中,有着多少去岁草木的沉沦,但尚未经过秋风冬雪的他,挺拔的身躯上满是勃勃的生机,没有任何伤疤。
而他想望的是头顶澄澈的天空,却不会去在意脚下的土地里有着怎么样的黑暗与复杂。
端木老夫人捏紧了轮椅的扶手,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痛恨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了?
诚然这两个人把简虚白养得将杀母之仇也能轻描淡写的对待,可也正因为她们这种做法,让简虚白不必如端木老夫人还有简离邈一样,沉沦于仪水郡主之死的悲痛之中,即使报复了整个皇室,亦将继续承受那种日复一日的心灵折磨——端木老夫人太清楚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了!
而简虚白,她唯一成年的女儿唯一的子嗣,如果也因为重视仪水郡主之死,受到同样的折磨的话,对于端木老夫人而言,难道会觉得欣慰吗?
如果仪水郡主泉下有灵,依她的性情,必然也是宁可简虚白忘记她、淡漠她,也不愿意简虚白为她伤心难过,以至于余生都耿耿于怀吧?
“罢了!”端木老夫人想着想着,忽然落下泪来,又哭又笑的说道,“你什么都不必跟我说了,我也不会再问你这些事了!”
——出身于海内六阀之一的锦绣堂,有过万人艳羡的少女时代,嫁的是开国之君的嫡亲侄子,拥有如此显赫辉煌的前半生,后半生却在亲人的相继离去中煎熬。
先是送走了父母,然后是一个又一个儿子,跟着是妹妹和女儿,连唯一的外孙也不能养在身边……
如果不是妹妹与女儿的两份仇恨太沉重太深切,到了让端木老夫人粉身碎骨都不愿意善罢甘休的地步,老夫人多半在城阳王府覆灭时,就跟着那个她并不倾心却厮守了几十年的丈夫,一块下去了。
而今仇人相继遭报,她却也已步入晚年。
回首这一生,繁花似锦的日子短暂到恍惚,似午夜一个不真切的梦境,有时候老夫人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从来没有过过那样无忧无虑的年华?
之后的荆棘与黑暗,阴谋与算计,却贯穿了她的大半生——端木老夫人想过很多自己的下场,有心愿得偿的,有功亏一篑的,但无论如何都是遗憾的。
毕竟,正如晋国大长公主所言:仪水郡主终究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