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付罗迦的经验来看,如果这时周围没其他人的话爸爸是不一定要说什么的——可惜就可惜在那俩护工还在这儿站着呢。
爸爸脸上泛起了一片不正常的殷红色,说话也微微发抖:“你有必要这么说吗——”
虽然他们知道的貌似是两件不同的事,两人却没什么障碍地吵了起来。之后的走向付罗迦很熟悉——他妈即使被病痛牵制发挥不出全力,也还是可以在言语上完全压制住爸爸。
“我来不是要跟你吵……你安静下来好吗?你是病人,对你自己的身体负一下责任——”
付罗迦在想,在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自己碰上这种情况时一般在干什么。
把易碎品收起来,戴耳机听歌,发呆,或者思考一些古怪的问题——譬如枯叶堆里的尸体多久才会完全腐烂。
但现在他没法干同样的事了。屏幕碎开的手机和变了形的挂饰被他捏在手里,成了延伸出躯体的痛觉神经。
他眼前发黑。脑子里的所有念头里,“死”是最响亮的声音。
墙壁是颈椎断裂,床单是面容绀青、结膜猩红,地面是骨血塌陷、整个房间都溅满皮肉。
停下来。
停。
停止……
别再继续了。
“你滚出去!!滚——!!”
“他的问题到底是谁的责任?!”爸爸突然抬高音量。“到底是谁一直在回避现实?”
他妈不知是被这突然的硬气吓住还是单纯被唾液呛住,一下剧烈咳嗽了起来。
护工已经默默走开了,外婆也擦着眼泪坐到另一张床上,背过身去。
爸爸于是放松了一些,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你我都不是完人,他这样我们都有责任。”
“全都是因为你们一家——”
“够了!”他低头扶额,“把所有的问题都这么归结到这一点合理吗?这么久以来你的管教难道就□□无缝?你有给迦迦正确的引导吗,他的是非观、价值观你有关注过吗?还是你还像以前一样,教育的方式是要求他跟你报备一举一动?”
他妈沉默了。
“……那个男孩子,我会再找机会跟他聊聊。迦迦先跟我回去,我认为你现在没法把事情处理好。”
他妈再一次猛然偏头。
“——什么男孩子?”
爸爸也愣住了,下意识转身看向付罗迦。
“什么男孩子……”她没等到回应,伸手自己把病床摇高了些,这样一来她就能看到付罗迦的脸了。“你说谁——你又在哭什么?!”
“……我现在必须吃药。”
他说。
……
付罗迦好像听到了海潮声。这是幻听,他一开始这么想。他没有去过任何沿海城市,连那些出名的大江大河都只看过照片。看过一些那些纪录片以后,他觉得最漂亮的海洋在北极。因此那里虽然没有企鹅,对他却仍充满吸引力。
海潮声逐渐变大,他眼前也有了清晰的图景:海水不再与冰川僵持,来势汹汹发动攻势;冰川不肯退怯,海岸线像条鞭子一样驱逐着那些碧蓝的波浪。
这幻象十分古怪,他身处其中,居然感觉到了宁和——耳边终于不再是没完没了的电子迎宾器的“欢迎光临”和真真假假的许之枔的说话声。
所以加大剂量也许有效?
当时他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喊不够不够,从瓶子里掉到手心的药片就像洪水一样迅速淹没了手掌。然后他把它们尽力填进口中,再尽力吞咽——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可惜他不记得那是哪个瓶子了——帕罗西汀还是阿普唑仑?总之是个拗口的名字。
海潮声过后是舒缓的音乐声。渐渐他认出了播放的曲子,也认出了播放的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