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不想就抡起胳膊砸到门上。这一下——如果不是幻觉的话——甚至让客厅窗户的玻璃也跟着重重一颤,仿佛要从框里跳出来。仿佛上了瘾,他砸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敲敲敲,敲你个先人*?!有病是不是?”隔壁的门应该是打开了,有人冲着这边喊了一句。
他停了下来,不自觉地开始发抖。或许同时还恶心眩晕了一会儿——然后他蹲下来抱着膝盖,后背抵着冰凉门板,脊椎一阵阵刺痛。那个人似乎还不尽兴,继续骂骂咧咧:“日|你妈大晚上的搞些啥子名堂*——”
“你给我过来——!!”他妈的声音同样高亢。
鞋柜在他旁边,散发着一股皮革养护剂的劣质甜味。最顶上的几层是清一色的高跟鞋,样式古板色彩单调,棱角尖利得像是某种制式武器。他稍微偏过头就看见了一整排齐齐整整的鞋头,莫名觉得像是有几十门大火包同时对准自己,于是蜷得更紧。
他听见她过来了,在一道黑影笼罩下来之后他不受控制地痛哭出声。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强行一寸一寸抻开,全身的骨节都在咔咔作响。
“……对不起。”他转而往前跪了下去,那股挟持着他的力道一下子消失了。“我错了。求你——”
求你放过我。
……
“三号住的院,也就一个月……”
付罗迦睁开眼。
他刚刚应该还是睡着了,要不然不会在他妈开口说话以后才发现她就坐在床那头。
手机不在他手上,他没法知道这是几点。不过从外边的天色看起码不该是清晨了,窗户切了一块方形的灿烂阳光扔到木地板上。
“是啊,谁知道会这么快呢……已经送到殡仪馆那边去了。”她往后一靠,阳光里多了个不规则的黑色轮廓。
“医生本来让转院,她不肯,嫌花太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打个鸡蛋蛋壳都要用水涮干净才丢——”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蹭了蹭——眼眶还在发烫,应该是肿了。
“哥他们怎么说,灵堂是在他那里设还是殡仪馆?”
“知道了。夏宁怡那边你去联系吧。”
“我中午吃了饭就过去。”
“……那行。”
他妈挂了电话转过来的一瞬间他赶紧把眼睛闭上。
“你姨婆人没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装睡被看出来了,随即发觉他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无所谓他听没听见。
“她都死了你那个姨公也不回来。从她住院到现在,你姨公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他们年轻的时候可是自由恋爱呢,当时你姨婆对你姨公喜欢得不得了。你看看啊,你姨婆死心塌地给他洗了三十年衣服做了三十年饭,去宾馆做保洁,用自己那点工资拉扯大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还要给你姨公拿钱让他去赌。结果呢?”
他又把眼睛睁开。
“结果她最后那点医药费还要几个小辈来凑,给他打电话,说不到两句就挂——人家忙得很,手机里都能听见震天响的麻将声音。三十年的夫妻也就这样了,你们那些又算什么?——我可以理解别人喜欢你,这当然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不应该也去喜欢别人。”
他妈低下头与他对视。“你听清楚了没有?”
他张嘴没能发出声音,醒了醒嗓子才迸出一个字:“……嗯。”
“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你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你闹也闹了,我懒得再说什么了。你有她联系方式也好没有也好,回了学校都给我断干净了。我会让你叶老师看着你的,有什么我都会知道。”
“……”
“下午跟我一起去趟殡仪馆。”
他摆在床头的长裤应该是被他妈拿去洗了,现在搁这儿的是一条卷着裤腿的七分裤。他刚套上裤子就发现了不对:脚踝上的伤疤的颜色又鲜艳了起来,周围一圈皮肤也开始发肿,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死而复生。
他懵懵懂懂意识到这可能又是一场麻烦,放下裤腿把它遮住了。
空腹二十个小时后的第一顿饭是小米粥和榨菜。还没吃完胃就开始绞痛,以至于洗碗的时候他不得不扶住洗碗池边缘。
菜刀刀刃上沾着一点油——那是刚刚被用来切开榨菜包装袋时沾上的。他用指腹把油抹开,再把手指伸到水流底下冲洗。
拧成麻花状的水流被掺入了细细的红色长线,许久不断。
他收回手看了看,又把手掌放到刀刃上。
“弄什么呢,搞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