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部的触感让付罗迦从尾椎骨到天灵盖的神经末梢都猛烈地蜷缩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眼、耳、口、鼻就好像被一块湿臭难闻的黑色垃圾口袋蒙住了,不能言说且无法视听。
他强行挣开这种当头笼下的窒息感,一把甩开男人的手臂,在男人肩上猛推一把。在这一推的反作用力下他差点又栽回地板上,男人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撞到了一家六口里抱孩子的妈妈。
那个妈妈举起胳膊横在孩子头部,尖叫一声,“神经病啊!!撞到小孩你负得起责吗?!!”
半个大厅的人都看了过来,目光终点是付罗迦。
男人背着手又后退几步,巧妙地融进了看热闹的人群,站得不远不近,神情怪异地看着付罗迦。
付罗迦面朝着他的方向,开口时发现自己声音都变了个调,听起来极为凄厉:“滚——!!”
围观人群哗然。
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医院保安问他怎么了,语气是“别找事”的意味。
有人伸手指了他一下,说了句什么,大意是逃学不上课,还打家长。男人在一旁吐了口痰,转身往外走。
“你干嘛,到底是看病还是找人?我看见你在这儿晃很久了!”那保安把他一只胳膊扯住,“一中的是不是?现在是上课时间吧?!我认识你们教导主任,小心我给他打电话!”
“……我,”付罗迦直到再看不到他的背影才转过头,深吸一口气,心跳还在耳边狂响,“是跟老师请了假才来看病的。……麻烦问一下,药房在哪边?”
付罗迦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是一路摸到了药房。
他到的时候许之枔刚排到窗口。拿药的队伍很长,排在最后的一个老人举着处方单拉住他:“幺儿帮我看看哦,这上面第三排写的是啥子?”
付罗迦接过来看了好一会儿——大半时间都用来聚焦散乱的视线——最后勉强辨认出前两个字“美托”,凭着一点对外婆吃的降压药的记忆猜测:“好像是美托洛尔?”
“哦哦,谢谢你哈。”
老人转身的时候前面的队伍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几个人。“还要排好久哟。”她嘟哝了一句。
许之枔拿完药一回过头就很准确地看向了他这边。“怎么过来了?”
“……没事,等久了过来看看。”付罗迦抿了抿嘴,“走吧。”
“你还能坚持吗?先吃些药再走吧。”
付罗迦其实只想赶紧离开医院,但在许之枔的坚持下他还是去拿了个纸杯,在药房旁边的饮水机那里接了水。许之枔帮他把药盒拆了,把不同的药片按说明从塑铝板里抠出不同的颗数,最后一并拢在手心里递给付罗迦。付罗迦接过来,就着一小口水仰头一次性全咽了,许之枔在一旁看着他。
“你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要不要再找一下医生,在医院挂瓶水再走?”
“不用了,回家就可以了。”付罗迦接过他手里的袋子。
许之枔的车停在医院外的一棵刚死不久的榕树底下,旁边是一张长凳,上边坐着几个乘凉的老阿姨。老阿姨们穿着统一的荧光色制服,上边的字样是什么理疗中心。
车从树荫底驶出来,后面跟着辆粉色的小电瓶。荧光色衣服的老阿姨手搭凉棚,笑眯眯地朝电瓶车上的人打招呼:“今天走得早啊?”
电瓶车上的人回答:“是啊,今天早。”
电瓶车跟得太近了,说话声近得像是在耳边。
付罗迦手一抖,袋子里的药盒跟着一阵响动。
他回头飞快看了一眼。
脸不记得,只看衣着他又不太确定——县城里的中年男人打扮差不太多,一到夏天几乎都是t恤配黑色沙滩裤搭露趾凉鞋,更别说他根本没仔细看过大厅里那个人穿了什么。
自行车稳健地掠过医院门前的花坛,沿着人行道往前疾行,电瓶车被稍稍拉远了距离。他扶着许之枔的后背频频回头。
这个人好像也有些秃顶?
他脸上好像也挂着个奇怪的笑。
他是在看这边吗?
但有人跟他打招呼。
那个电瓶看上去像是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女孩撒着娇让爸爸选的。
万一他只是个下了班的医生呢?
付罗迦脑子昏昏沉沉,无数思绪和情感搅在一起,完全无法分辨原貌。但其中之一是什么他很清楚——恐惧。
不是来自于一个成年男性体魄上的威慑,而是来源于他自己,难以启齿、无法言说、莫名其妙,以至于草木皆兵。
“怎么了?”菜市场门口,菜贩的卖菜担子把整条街摆得满满当当。自行车在秤砣与菜叶间穿梭,许之枔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行驶,同时也发现了付罗迦的紧张。
那个男人现在还在他们后边。这时他要是停下来买点东西付罗迦就会放松许多——至少能说服自己那个人只是碰巧顺一段路——但他一直只顾往前开,就像真的是在跟着他们一样。
这正常吗?已经多久了?
“……没什么。”付罗迦垂眼看着自行车的前轮碾过地上的碎鸡蛋壳。
“你妈妈这几天不在家?”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没提醒我时间啊。你感觉怎么样,现在想吃东西吗?”
不知道是付罗迦的紧张转移了注意力还是吃的药起了作用,感冒带来的反胃感好像真的淡了些。“还行。”
“那想吃什么?我们在这边顺便吃了再走吧。”
“……我妈其实准备了的,我热一热就好了。”
“那你想吃那个吗?”
付罗迦注意力终于都放在了许之枔这边,答得很快很笃定:“不想。很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