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红袖招</h1>
出了皇宫, 也不知为何, 锦棠似乎觉得外面要比宫里更暖和一点。
分明才七月, 她没觉得热, 反而有些畏寒。
一弯新月融融, 今夜不比往时, 宫外每条大街上都闹轰轰的, 处处都设着卡点,每一条巷口都是盘查的卫兵。俩人带着个高高瘦瘦的孩子,仨人一起走着。
回头越看陈濯缨, 锦棠那晚/娘的心思就突突而起,灭不下去。
她愿意救孩子,但叫她认这么一个身高直逼她自己, 瘦瘦高高, 又看起来冷漠的少年为子,那是绝对绝对都不可能的。
陈淮安夹在其中, 又得照顾呱呱受过的伤, 又得照顾锦棠的心情, 好不难过。
还好, 就在这时, 骡驹也不知从哪就窜出来了,矮矬矬的, 闷头闷脑上前,因锦棠走在最前面, 倒是把锦棠唬了个半死。
她拉住了便问:“今夜听说鞑子在城里作乱, 你们没事吧,酒坊可还好?”
骡驹摸了摸脑袋,跺了跺两条短腿,笑了笑。
作乱的是他,放火的也是他,放一抹子火就跑,此时城中四处在捉鞑子,他倒好,惹的全城大乱,然后就在皇城门外守着。
陈淮安于是立刻,就把呱呱送给了骡驹,让他带回王金丹家去。
往前走了两步,陈淮安扎个马步,于月光下拍了拍自己的肩,那意思是让她跳上去,他背她回家。
锦棠提起裙角,不管不顾先给了陈淮安一脚,就踢在他肉最少的小腿上。再一脚,一脚又一脚,死命的踩着。
陈淮安笑呵呵的,也不恼,就那么望着气冲冲的罗锦棠,轻声道:“轻些,轻些,小心踹疼了你的脚。”
锦棠一跃趴了上去,依旧是一腔的怒火,忍了半晌,道:“那孩子,你要怎么疼他爱他,把家业都留给他都可,但他与我没关系,勿要让他叫我作娘,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是你这些便宜孩子们的娘,永远都不是,你让他叫我娘,我恶心的慌。”
陈淮安背着锦棠慢慢儿的走着,满腔愧疚,也不知该如何劝锦棠,才能消了她心头的气。
当然,他身为男子,心里的想法始终与锦棠是完全不同的。
他道:“便上辈子与濯缨在一起,我也一直告诉他,你是他的母亲,待我将来老了,或者死了,他得替我照看你,帮你养老送终。我总怕自己万一死了,这世间无人能够照料于你。”
经他一提,罗锦棠倒是想起些往事来。
她上辈子往幽州的时候,那陈濯缨跟在黄爱莲身后,她确实是见过的,那孩子站在黄爱莲身后,一脸的难堪,不停的在拉扯黄爱莲:“娘,咱别闹了,回家成吗?别闹了。”
便陈濯缨是个好孩子,会因为自己亲生母亲种种泼妇行为而难堪,但他爱的终归是他的生母黄爱莲,绝不会是罗锦棠。
至于小呱呱,他或者会照猫学虎,背陈淮安交给他的那一套,但他的心里又怎么可能会有罗锦棠?
“养老养老,等真老了,我便自己跳坟阙里去,也绝不要你这些便宜儿子养老送终,你省了这份心吧。”罗锦棠断然说道。
经过一处严查的侍卫们,锦棠忽而就笑了起来:“陈淮安,我罗锦棠今年一年就赚了三万两银子,锦堂香可不仅仅卖这一年,长此以往下去,我会有源源不断的收入,我自己又不是不能生孩子,为何要你的便宜儿子来养老?”
陈淮安由衷道:“糖糖,你如今这样,是真好。”
会自己赚钱,又还有骡驹,齐高高和如意那么一群人围着,以她待人的宽厚与仁慈,只会有更多的人围着她,便她此生无子,等将来她老了,年迈了,应该会有很多很多人围绕在她身畔。
便小皇子朱玄林,只瞧他对待罗锦棠的真挚,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很爱很爱罗锦棠的。
陈淮安虽也因为锦棠瞒着他与林钦见面而心生不快,但只看小皇子朱玄林那瞧起来好了许多的身体,他就知道,她平时没少给那孩子送东西吃。
这于陈淮安来说,简直就是个惊喜。
也许这座京城之中,每个人所作的每一件事情的出发点,第一便是利益,但罗锦棠不是,她向来凭借着的全是自己的本心。而恰因为她作事不从利益出发,最终收获的真心和善心,才会更多。
她再也不必像上辈子一样,总是担忧自己老来会孤孤单单,无人相陪了。
这全赖于锦堂香,也有赖于她的为人处事。
街道长长,渐渐儿的盘查的卫兵少了,灯火黯淡,唯剩月光,锦棠虽说生气,趴在陈淮安热乎乎的背上,渐渐儿就睡着了。
陈淮安背负着妻子,一步步的,于月光下拐进木塔巷,回家去了。
*
袁晋听说妹妹在宫中跳井的时候,城中的鞑子之乱已经过去三天了。
太后派来见他的非是陈姑,而是一个叫袁湟的二等太监。
这太监,其实也是袁晋的故人,他是当年袁家被皇帝抄家之后,被罚入宫内作奴的,直到黄玉洛入宫,才渐渐被黄玉洛器重,于是作了慈宁宫的二等太监。
非是这样一个知根知底的老人,在如今四面楚歌的情况下,黄玉洛都不敢派出来。
自幼相依为命长大的妹妹,一时之间听说死了,袁晋瘫坐在书桌后面,想要站起来,想要用手去挥打,去抽袁湟的耳光,却怎么也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