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大水瓢儿</h1>
天香楼。
黄爱莲和姑母黄玉洛相对而坐, 借着盏子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的光亮, 黄玉洛正在往黄爱莲的鬓边插着一枝粉色的碧玺芙蓉珠花。
黄玉洛惯常养着的小哈巴狗儿白豚把佛桌腿儿当根狗骨头, 舔的正欢。
自打黄爱莲重又回来, 将自己的梦全都坦承给黄玉洛之后, 黄玉洛便时时跟黄爱莲说, 她是这世间顶美的女子, 当然,也一直以她为臂膀,在宫外培植眼线。
事实上, 黄爱莲就是黄玉洛在宫外的,手和眼。
听侍婢来通传说陈淮安来了,俩姑侄相视一笑, 黄玉洛起身, 理着裙踞,跪坐到了屏风之后。
脚步沉沉, 这是陈淮安上楼来了。
黄爱莲盛妆过, 端坐在灯前, 也不知为甚, 经过两世, 也算大风大浪里淌过来的人了,居然一颗心扑通扑通的, 就狂跳了起来。
来人只穿着件布衫子,马鬃似的长发紧成马尾, 腰间不过一条布带, 勾勒着紧窄的腰线,一步,便是沉沉的一声。
烛光照着他古铜色的脸上,浓眉毅目,悬鼻挺拨,冷冷望着她,恰是那日在旭亲王府时,一手撕扯着她裙子时的样子。
这男人,当初在凉州,两目痴痴望着她,说她脸上书着美貌二字时,那撩动人心的嗓音,痴烈的眼神,仿如一股热浪烫过黄爱莲的心口。
从此之后,任是世间容颜怎样绝美的男子,都入不得她的眼呢。
见是黄爱莲,陈淮安吐了口浊气出来。
意料之中。
上辈子,也是因为黄玉洛敏锐的发现他准备对浙东一派动手,才有意出面拢络的他,想要试探他,他怀中所藏的那个杀手锏究竟为何。
这辈子,因为他出手提前,她的应对之招也提前了。
“太后缘何不在,就只是你?”陈淮安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黄爱莲道:“姑母说,她着实赞叹至美在御街上的表现,当然,也相信至美明白一个道理。世家皆是一体,无论浙东还是淮南,你如今所做的事情,伤敌一千,损已八百,于我们浙东党无益,于陈次辅,淮南党亦是无益的。”
陈淮安笑了笑,跪坐到了黄爱莲的对面。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灯火,同样两角卷曲的小佛桌儿,上辈子亦是在这地方,不过,与他对饮的是黄玉洛。
果然,黄爱莲推了一盏酒过来:“或者比不得锦堂香,但至美不是说过,酒乃你的性命,今夜既出来了,就尝尝我这茅台,看味道如何?”
对了,上辈子他也吃过酒,不过是黄玉洛递来的。
当时,她一手支着下巴,笑嘻嘻的听他说着自己想要如何着手,改变这种党派纷争,官员们尸位素餐,却又不肯干实事的局面,他还说,自己想重拾书本,再战一回科举,就只为能够让朝臣们心服口服。
那时候锦棠厌他,也因为家里的琐事,回到家,只有他听锦棠说的,骂的,锦棠从不听他说这些。
而世间还从未有一个女子,听他说过自己的胸怀,理想,偏偏那个女子还是本朝太后,陈淮安说予黄玉洛听,所怀的目的,其实还是想,看自己能否从太后这里获得些支持。
于是,他就多吃了几杯,然后……
黄爱莲的杯盏递了过来,陈淮安忽而一个惊醒,伸臂一扬,直接就挥翻了黄爱莲手中的杯盏。哗啦一声,酒液浸了满地。
小白豚闻到酒香,立刻扑了过来,吧唧吧唧于地上舔了起来。
陈淮安旋即拍案:“此酒有毒,否则狗怎么吐血了?”
黄爱莲啊的一声,顿时失色,屏风后面的黄玉洛更是一声尖叫,毕竟这小狗儿是自已除了儿子之外最疼爱的物儿,要真中毒吐血了,她得伤心死。
但旋即,陈淮安咧唇又是一笑:“陈某不过玩笑而,黄姑娘竟是个开不起玩笑的?”
黄爱莲于是又笑了笑,拿腿踢着,蹬着,把狗给蹬远了。
毕竟两辈子加起来,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随着屏风后的黄玉洛一声尖叫,陈淮安一个警醒,恍惚记得当时意识将要朦胧的时候,他似乎也曾这样一巴挥过去,将黄玉洛挥翻在地。
然后,他似乎还曾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跑到窗户边儿上,然后纵身一跃……
他脑海中分分明明,有一声黄玉洛一声尖叫,恰似在秦州时,看他生吃兔子时那般,凌厉的尖叫。
就仿如此刻,她因为自己的狗而发出的惨叫,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