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09节</h1>
沈今竹将倭金扇扭开了,借着明亮的月光,沈今竹看清了半圆扇面上的暗纹,全都是德川幕府的家徽三叶葵!
“你是——”
舞姬笑道:“沈老板是个生意人,赚钱最重要对不对?你既然可以和我哥哥交易,为什么不试着和我谈一谈生意呢?我敢保证和我合作,你能得到的更多。”
哥哥?沈今竹恍然大悟:“你——你是竹千代的弟弟国千代!”看着一袭华衣的女鬼,厚重的假发髻上斜垂而下一簇簇紫藤绢花在海风中飘摇,沈今竹很难将一个艳丽的女鬼和权倾日本国的国千代重叠成一个人,不过她想起竹千代也曾经说过,弟弟姿容出色,有些像舅爷爷织田信长年轻时的风华绝代,织田信长在世时喜欢穿着女装,据说比妇人还要美丽,难道这个国千代也有这个癖好?
国千代笑道:“正是,出云阿国是我的舞蹈老师,我来大明是为了帮助老师重振日本国的雅乐,顺便和沈老板谈几桩大买卖。”
沈今竹摇头道:“国千代果然如传说中的风华绝代啊,可惜是我欣赏不了这种美感,波斯妖姬更对我的胃口一些,麻烦让一让,我要回到宴席上去了。”从海宁城那晚开始,这个家伙已经两次差点取了自己性命,哪怕我和竹千代没有结盟,也绝对不会和一个和倭寇合作绑架过自己的人谈生意,国千代太不是个东西了。
国千代侧身让开了道路,沈今竹径直往前走,国千代对着她的背影叫道:“沈小姐,以前多有误会,我诚心向你赔罪,化干戈为玉帛,我明日□□月商行找你谈生意的,到时候会送给你一份大礼,以表示我的诚意。”
沈今竹头也不回,心想赶紧将国千代在月港扮作歌舞伎出云阿国的事情密报给厂公知晓,也算是功劳一件吧,看东厂对付国千代,她一介商人,无法插手国家大事——只是,国千代话中的大礼的是什么意思?
沈今竹心事重重的回到宴会上,此时就酒兴正酣,商人们轮流上前给孙县令敬酒、拍马屁、说奉承话、表忠心,纷纷许诺捐银两给海澄县修城墙和炮台什么的,孙县令的钱谷师爷李鱼当场就在屏风上糊了一张红纸,提笔将商人们认捐的银两和姓名写在榜上,当场就有商人乘机占便宜,拿着空白的扇面向李鱼这个大明最年轻的解元郎讨要墨宝,李鱼一点架子都没有,挥毫泼墨,来者不拒,甚至还为一个钱庄老板的亲娘写了一副寿联,老板如获珍宝,当场认捐了一千两银子!
沈今竹远远看着结义兄弟李鱼被商人们团团围住,红榜上的银两越来越多,她暗叹了一口气,偷偷将手中的五十两银票换成了一百两,暗想这哪里是接风宴啊,分明是鸿门宴嘛,进来喝酒就要给钱,人家财大气粗不在乎,我这种小鱼小虾可肉疼呢,我如今是赚的多,花得更多,家中快没有余粮了。
好容易等到李鱼有些空闲了,沈今竹乘机将手中银票递过去,说道:“日月商行,认捐一百两。”此时李鱼喝了不少酒,有些头晕,加上沈今竹易容带着假喉结,下巴还有胡子,一时间没认出她来,他例行公事要师爷接过了银票,提笔在红榜最末尾写上了名字和钱款,还说道:“你们沈老板今日没来么?你是日月商行新招的管事吧,以前没见过。”
沈今竹低声道:“义弟今晚喝了这么多酒,恐怕回家要跪搓衣板了吧。”
一听搓衣板,李鱼猛地清醒过来了,他定睛一瞧,“三哥?原来你今晚一直都在啊。你也瞧见了,我就是忙着公事,那些舞姬歌姬我都没正眼瞧过,规规矩矩,非礼勿视,这酒也是为了公事不得已喝的,否则商户会觉得我清高瞧不起人。朝廷拨下来的银子远远不够啊,我们要帮孙县令筹捐一笔银子修县城。到时候会在城墙下立起一块碑,把今晚这些名字全都刻上去,是千秋万代的功劳呢,三哥,你就不多捐一点吗,我好把日月商行的名字往前写。”
看着李鱼锱铢必较的模样,比商人还要商人,沈今竹翻了个白眼,威胁道:“你敢嫌银子少了?我回去告诉吴敏去。看来搓衣板跪的少了,敢找三哥我要银子。”
李鱼抽了抽嘴角,自掏腰包摸了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来,说道:“我给你加上五十两吧,我把日月商行写在中间,日月为明,取了这么大气的名字,不好排在最后奉陪末座的。”
因为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沈今竹是赚的越多越小气,她厚着脸皮看李鱼倒贴,心想出手就是五十两,看来你这小子还背着吴敏偷偷藏了不少私房钱,呵呵,改天去告状,叫你把搓衣板跪穿。
宴会几乎到了子夜方宾主尽欢,尽兴而散,海澄县正在建设之中,连个街坊都没开始划分,更谈不上什么宵禁了,到了子夜都是灯火通明,四处都是夯土砖瓦敲击之声,房舍如同被浇水施肥的庄稼一样在往上长。沈今竹和同样奉陪末坐的商人们熟悉了,互相留了姓名和商行的位置,还在酒桌上谈了两笔交易,邻桌打趣说道:“沈老弟的扇子呢?能否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瞧瞧扶桑女子的扇面。”
开始有人趁机起哄说道:“对啊,对啊,我是亲眼看见沈老弟追出去了,在外头和扶桑舞姬说了好一阵子话呢,你可别抵赖,沈老弟长相俊俏,连番邦女子都青眼有佳呢。”
沈今竹笑道:“是啊,我就是追上去把扇子还给舞姬嘛,家有河东狮,一吼起来我招架不住啊。”徐枫发起飙来,那场面是相当好看。
邻桌说道:“像咱们常年出来做买卖的,都很少回家,一年到头的当和尚不成?总得有个贴心的人伺候着,照顾生活,暖暖被窝嘛,商户人家没多少讲究,老家屋里头娶了一个,常年在行商也可以再娶一个,两头大,各不相干的。”
“就是,再不济,去扬州卖个瘦马也行啊,色艺具佳,而且还会照顾人,上得牙床,下得厨房。”众人心照不宣,挤眉弄眼哄堂大笑起来。
这就是女人做生意的不容易之处了,一群土豪几杯酒下去,用来调剂的话题无非是脐下三寸之地,很难融进去,当然也有风雅、不屑于在女人身上花太多功夫的,但是目前沈今竹的财力还接触不到那个层面,所以敲定了两笔生意后,她找了个借口遁了,回到商行,得知还没有峨嵋的消息,刚才成交的喜悦就消失了。
沈今竹提笔写下今日见到自称是国千代的舞姬消息,递给了翠儿,说道:“厂公还没告诉我如何和他联络,此事就交给你吧,这里头有很重要的消息,一定要快。”沈今竹觉得国千代来海澄肯定有其他事情,寻找唐朝舞谱和乐曲不过是借口吧,能对亲哥哥下死手的人,再喜欢音乐和舞蹈,也绝对不会超过对权力的痴迷。
“是。”翠儿领命下去了,天蒙蒙亮时方回来,说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问她还有没有其他的吩咐,沈今竹在灯下看账本,心想厂公还是不放心我啊,连翠儿这个番役都晓得如何和上面联络,而她这个从六品的档头却啥都不知道,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说道:“饿了,备点夜宵来。”
翠儿说道:“小姐,天快要亮了,是吃早饭。”
“时间居然过的这么快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沈今竹说站起身来,想要伸个懒腰,岂料刚一起身,眼前就一片黑,腿脚发软,摇摇晃晃的,若不是翠儿这个练过功夫的东厂探子快步跑去扶住她,恐怕就要倒地了。
翠儿着急要去请大夫,沈今竹闭着眼睛,躺在罗汉床上摆手说道:“不用了,我连续两夜没有睡觉,是累的,睡一会就好了。”
翠儿说道:“不能空着肚子睡觉,奴婢端一碗燕窝粥吧。”
沈今竹点点头,不过等翠儿把早饭端过来,沈今竹已经进入了梦乡,翠儿看她呼吸平稳,不像是有病的,只是睡着了而已,便悄悄退下,掩了门,心想难怪厂公会破格给了刚加入东厂的沈小姐档头的头衔,这样的玩命工作,一般人可承受不了这种压力,沈档头绝非浪得虚名啊。
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沈今竹睡觉就像掉进了个黑洞里,没有梦境,身体都纹丝不动,看来是累惨了。到了上午,翠儿拿着一个名帖满脸愁容的进来对璎珞说道:“有大人物来商行了,指明要见小姐,瞧不上和掌柜们说话。”
璎珞放下账本,冷冷道:“哟,是什么大人物,摆出这么大的谱。”展开帖子一瞧,“工部员外郎何仕进?六品京官啊,难怪这么大的架子,他来做什么?”
翠儿摇摇头,“只是说要和小姐面谈,莺儿给他上了茶,还在外头等着。”
璎珞想了想,说道:“不好得罪了官府,我去叫醒小姐吧。”
沈今竹被强行叫醒了,脾气很糟糕,排山倒海的起床气,正欲爆发之时,听见璎珞说出何仕进的名字,起床气顿时不翼而飞。
“何仕进?”沈今竹光着脚踩着梯子爬到书架上抽出一本《工部厂库须知》来,指着作者的名字说道:“就是这个何仕进?”
璎珞点点头,“和名帖上是一样的名字。”
沈今竹忙跑到浴房洗脸,说道:“这个人一定要见,是个神人啊,两榜进士出身,不写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也不在朝堂上胡乱参人,当别人的应声虫,专心于实务,我爹爹都挺佩服此人,日月商行的货栈仓库就是大体按照他编写的《工部厂库须知》修建的。”
何仕进五十如许的年纪,和沈今竹亲爹沈二爷是同科进士,两人谈不上是什么知己好友,但是比点头之交又深许多,沈二爷没有丁忧之前,在京城和何家一直有人情来往,今年沈老太太在京城去世,何仕进亲自去吊唁,并送了丧礼,所以沈今竹以世伯之礼先拜了一拜。
何仕进按照礼数先问候了沈二爷身体如何,要节哀注意身体云云,沈今竹说道:“丧母之痛,父亲清减了许多,现在我们沈家二房都在海澄县修养。”瞧瞧我是个多么孝顺的女儿啊,把父母兄弟妹妹全都接到了海澄散心。
何仕进眼里果然有了赞许之色,说道:“你是个纯孝的女儿,沈兄真是有福气,他住在何处?我改日去找他叙话,京城一别,已经大半年了。”
沈今竹指了路,两人客套了几句,何仕进道明了来意,“实不相瞒,我来此地,是为了给京城火药厂买硫磺和硝石,听说日月商行的硫磺最多,价格也公道,我就来瞧一瞧。”
沈今竹眉头一挑,这种肥差一般早就由皇亲国戚、权贵豪门抢破头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落在自己头上,都是卖主求到工部头上去,怎么工部反过来要找她做买卖?何仕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笑道:“真是不巧了,刚到岸的一万斤硫磺昨日一早就运去金陵,而且基本都是有主的,签了契约,交了定金,我不好反悔的。”这是真事,沈今竹的硫磺买卖占了先机,价格便宜成色好,占据了南直隶硫磺半壁江山。
何仕进有些失望,不过很快说道:“不要紧的,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沈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特地从京城来找你,是因为早就久仰大名——你献给朝廷的荷兰□□、火炮制造图纸,还有各种火药配比的秘方,是杨阁老交由我亲自督办的,我们按照图纸上画的去做,试造出来的枪【械、火炮,还有火药的爆炸力果然比以前高出了一大截,特别是燧发枪,射程足足比以前多了三十米,而且很少炸镗走火。你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工部少走了许多弯路,为此省了数不清银子,救了许多大明将士的性命。沈小姐,你若是男子,凭借此功将来何愁升官封侯呢。我们工部是知恩图报的,杨阁老也点头了,以后火药厂每年三成的硫磺交由你们日月商行供给。”
三成!?沈今竹眉头一挑,“何世伯,三成是多少?”
何仕进伸出一个手指头,沈今竹猜道:“一万斤?”暗想好像也不太多嘛,搞得好像给我多少恩惠似的。
何仕进笑道:“目前是十万多斤,每年都会增加一些,大明的火器运用越来越多了。”
十万啊!沈今竹暗道,目前我的硫磺主要来源是瑞佐纯一的日本硫磺,他的船顶多两个月一次,即使以后只卖给工部火【药厂,她也没有足够的货物供应啊,这可如何是好?她必须要寻找另外的货源了,回去问问商行的牙人,海内海外那些硫磺可以弄到手,既然是大量供给工部,价钱会比寻常的要低些,利润也不如现在分散发兑,不过如此大的量,她的收益很可观了——起码可以交给海南造船的海述祖再来一个二十八丈、船上可以跑马的大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