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花白禾对自己的性向认知产生怀疑的刹那, 她已经从自己的餐桌桌位上起来了, 往门口的方向而去。
波叔似乎是对她曾经失忆的几次经历了解的不错, 并不很能确定以自家小姐的秉性来说,究竟有没有可能在外面欺骗完了少男脆弱敏感又萌动的小心心, 随即就将人抛到了脑后,直到——
人家找上门来。
当然,这点花白禾自己也不是很能保证。
当她想要从脑海中找点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或者是从中找到能印证自己性格的内容时……
她都失败了。
许许多多的重要片段, 之于她,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冰面,而她趴在那结实的冰上,连自己的影子都几乎看不见,更无法透过那雪白的、雾茫的一切窥见自己从前的生活。
只在很偶尔的偶尔, 会有不知名的影子从底下一闪而过。
然而等她再去追踪的时候, 那些泡沫般升起的痕迹又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怀揣着如此的忐忑——
她在走到门口的过程中,猜测了无数次出现之人的模样,连自己和那陌生人的故事都开始揣测。
直到门口来客的模样映入眼帘。
她怔了一下。
第一反应是:
这人是不是来讹她家钱的?
“我好像不喜欢这个类型吧……看着就很乖,很好欺负的样子。”她心底有个声音犹豫着轻轻说道。
原因无他,此刻门口正站着一个穿着墨蓝色西装的身影, 墨蓝色底、白色竖纹的西装衬的他身形修长如竹, 五官轮廓不论是单挑出来的眉眼口鼻,还是组合在一块儿的总体感觉……
都是完美。
尤其是唇角挂着的那缕彬彬有礼的温暖笑容, 几乎仍带着方才在室外时染上的太阳温度。
当看到他的那一刻, 花白禾觉得整个室内都被来人映亮了。
就外形条件而言, 他实在是太好看了。
花白禾甚至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毛病。
然而……
尽管自己对这个人半点不来电,她却发现自己对这人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
比起之前见到尹逍之后的感觉,有过之无不及。
或许是她愣神的功夫太久了,连准备听从尹先生的指令,将来客“礼貌”地请回去的波叔也不敢再做决定,只在旁边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的小姐。
好像在思考,莫非尹小姐真的认识这人?
若是真的欠这小伙子一个人情,尹先生大概会有些头痛吧。
管家杨波在心中将自己的打算过了一圈,面上却不显,直到花白禾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寂:
“抱歉,我这段时间的记忆似乎又丢了一次……”
“请问,介意再告诉我一次你的姓名吗?”
听见她的问题,那个墨蓝色西装的青年微微一笑,出口的语调令人如沐春风:
“当然——”
他说:“再介绍多少次都可以,我叫做习桐,学习的习,梧桐的桐。”
说完这句之后,他的嘴唇动了动,又低声补了一句:
“你的……习桐。”
恰好听力不错,而且还在旁边装木头人的管家波叔:“……”
至于花白禾,则是歪了下脑袋,点了点头的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出于礼貌同样补了一句:
“我是花白禾。”
习桐笑了笑,在尹逍和薛继鸣有志一同停下筷子,一齐朝这个方向凝视的当口,也半点不怵地坦然与花白禾握了手。
略有些温热的手掌触上来,并未有多余的动作,一握即分,从对方嘴角噙着的弧度半分未减的状态能看出,他似乎并不介意与花白禾重新认识一次。
花白禾原本还有些紧绷,不知为何在察觉到他的状态之后,反倒也跟着放松了稍许。
直觉在悄悄地驱使她的身体,好像在说……
他是可以相信的。
花白禾不由将他的名字在舌尖又绕了好多次。
习桐……习……桐……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伴随着许多的奇奇怪怪的、五颜六色的图片和字,其中一张上面写着:
【我看你是癞-蛤-蟆日青蛙,长得丑还想玩的花.jpg】
花白禾:“???”
她万脸懵逼,不知道自己和这人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关系,才会得到这样一张奇奇怪怪的表情包。
琢磨着“表情包”这个词,花白禾的神情变得愈加困惑。
可是一旦她想追逐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图片往下逡巡,那些画面又纷纷如镜面破碎了。
“互相交换了名姓,以后就是朋友了——不请我进屋喝一杯茶吗?”
瞧见她脸上一副思索的样子,面前的人微微笑着问了一句。
花白禾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她反应过来,稍微往后面让了让,这便是请的意思,根本没让旁边的波叔有任何传达男主人们意见的机会。
屋内餐桌旁的尹逍、薛继鸣:“……”
心里有点急,也有点生气。
还是薛继鸣先按捺不住,起身朝客厅的方向而去,脸上也是与习桐如出一辙的笑容,因为皮囊同样出色的缘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有两只雄孔雀争相开屏。
“不给我介绍一下我的‘新姐夫’吗,姐?”
是薛继鸣先声夺人地问了一句。
彼时花白禾正在让波叔准备消食的普洱茶,一转头就见到薛继鸣一副“极其护短”的样子,对脑门上顶着男朋友门号的习桐发难。
花白禾有些奇异地看了一眼薛继鸣。
而习桐只是十分淡然的坐在沙发上,只是微笑地同样抬头看向花白禾,仿佛没听出“新姐夫”这个词里该有的吃醋暗示,等着她的介绍。
薛继鸣等他的回答等不到,又隐约收到了自己亲姐姐的胳膊肘往外拐暗示,顿时感觉自己剩下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他暗暗把自己憋了个够呛,只借着花白禾跟波叔交代完普洱种类的时刻,闷闷地问了句:
“姐……?”
花白禾无端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丁点的委屈,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用自己都想不到的内容回道:
“你以前好像不管我这个的。”
薛继鸣:“……!”
他眼睛忽然发亮,一刹那将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姐夫抛到了脑后,飞快地开口道:
“你想起来了吗!”
“姐你是不是又想起来了!”
花白禾瞧见他眼中的期待和高兴,对比薛继鸣的高兴,她自己的反应却平淡了许多,安静了一会儿才道:
“没有。”
她说:“我只是突然这么觉得。”
从薛继鸣的角度中,她也看出了自己那神来一句似乎是说对了方向。
不记得为什么了,她想,薛继鸣是从来不管自己恋爱方面事情的。
不论是父亲尹逍,还是弟弟薛继鸣,她总觉得,这两位亲人都是只要她能过得好,就会连带着对她的爱人也无比宽容的类型。
果不其然——
薛继鸣虽然忿忿于这家伙明目张胆上门摆身份这个事情,却因为花白禾的态度,也只对习桐最开始冷淡,之后很快就在花白禾的态度影响下同样转变了自己的风向。
尹逍眼见着自己的小儿子即将因为亲姐的态度而背叛“父子联盟”,即刻从餐桌那边踱了过来,慢吞吞地坐在了习桐的对面。
“小习是吧……?”
他拖长了语调,问了习桐一句。
那墨蓝色西装的青年听见他的问题,半点被刁难的自觉都没有,只笑眯眯地对尹逍点了点头,喊了一声:
“尹叔叔好,很抱歉因为担心她的情况,贸然上门做客。”
尹逍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从旁边顺手拿起自己的报纸,装模作样地抖了抖,假装自己十分忙碌的同时,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你们之前怎么认识的?”
他说:“我女儿的情况你现在也看到了,因为之前事故的后遗症,现在偶尔会将之前的事情全部忘掉。”
说这话的时候,他将视线从报纸上挪开了稍许,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地看着他。
习桐面上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等到尹逍将话语说完,才不疾不徐地保持着自己的笑容,接了一句:
“我与小花是……在她状态最差的那段时间认识的。”
也就是说,他连最糟糕的花白禾都见过了,健康着的、只是有小小后遗症,并且未来总有一天会全部想起来的她,他又有什么理由离开呢?
这话一出,尹逍和薛继鸣都无话可接。
在场的人几乎都默认了,花白禾被误诊出癌症的时候,毫无疑问就是她整个人状态最差的时候认识的。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
只有花白禾一个人毫不在意地顺势问了一句:
“是吗?”
习桐仿佛习惯了对人保持温和有礼的样子,冲她扬了扬唇角:“是。”
刚应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道:“对了,你上次说想吃中心城附近的一家茶餐厅,我来之前已经订过了位置,晚上有时间吗?”
花白禾看了看尹逍和薛继鸣,应道:“好——”
“但是十二点以前得送我回家。”
习桐:“那当然。”
于是,原本还有意见,认为她现在记忆再次丢失、不适合出门的尹家父子俩,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了。
……
下午六点三十分。
中心城,港华餐厅。
花白禾穿了一套春季新款时装,背了一个黑色的斜挎包,头戴红色的贝雷帽,双手插着外衣衣兜,一边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耳机,提前在约定的地点站着发呆。
记忆丢失的人总归都有些共同点——
容易对陌生的环境感觉到焦躁,身上会出现一些缓解紧张的小动作,也容易对着一个地方长时间的走神。
起码在花白禾意识到要等的人来到自己的跟前时,她已经又脑袋空空地发了十五分钟的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