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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时候胡说了,我胡说半句天打雷劈,他们家没做过这事还怕别人说吗?”老太太声音越嚷越大,“行,我今天就要把这理扯明白,咱们去校长办公室说去,咱们学校出了这种腌臜事,校长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谁还敢来咱们学校?”
刘主任又气又恼,顿时后悔答应让老太太来学校给自己送鸡汤了:“妈,你别说了。”
“别说什么,”他话音刚落,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让她说。”
刘主任意外地看去。
那些已经围过来旁观的老师学生目光也都聚到了景鲤这个当事人身上。
景鲤手心都是汗,但内心汹涌着愤怒与屈辱,以至于面对这么多人她都顾不上害怕,顾不上紧张,以至于她忍泪又努力站得笔直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倔强又可怜。
“也不用去校长办公室,咱们就在这说。去了校长办公室,这里这么多人听到你栽赃诬陷马校长,以后没人为马校长澄清辩白,马校长又找谁说理去。”景鲤努力加大嗓门,“是,没错,我们家往年求了你们家很多回,这恩情我都记在心里,不管你们今天是如何对我的,是如何污蔑我妈和马校长的,将来该还的我还是会还的。也免得有人说我忘恩负义。也没错,我们家是求了刘主任,希望刘主任让我能留在一中,但是刘主任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毕竟我成绩确实不好。但马校长会帮我,那纯属意外,说出来你们肯定不信,但为了马校长和我妈的清白,我还是要说……”景鲤哽咽着将那天丢钱的事又说了一遍,“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确实是走了狗屎运,有幸马校长能看得起。”
那老太太已经有些被景鲤这阵仗吓到了,但仍然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你不信没关系,我当时知道的时候我也不信,但事实确实就是这样。如果这样还不够,没事,我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学校,我可以马上退学,只要能够让大家相信,马校长仍然是那个德高望重的好校长。”景鲤笑了笑,那笑容里掺着泪,说不出的凄凉,“我从来不发誓,因为发誓没什么用,如果大家觉得我在这学校是侮辱了马校长的人格,我可以消失,就是要辜负马校长的期望了,对不起马校长。”
景鲤对着五楼鞠了一躬,压抑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哭声再也堵不住。
她不停擦眼泪,眼泪却还是不断流下来:“还有,你说我奶奶是老不死,我奶奶年纪可和你没差多远。不过我承认你说的穷赌鬼,是,我爸是穷赌鬼,但我妈跟他十几年,从未生过二心,如果你今天能拿出证据来证明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不但可以退学,我还可以现在就去跳源河,我不发天打雷劈这样根本不可能的毒誓。”
她逼近老太太:“你有吗,你在这空口无凭诬陷我妈和马校长,你敢不敢也和我一样,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证据,你也去跳源河?”
“景鲤!”刘主任勃然大怒,“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老太太倒退一步:“你,你,你就是仗着我拿不出证据,你就敢说这样的话逼人。”
景鲤也笑了:“你看,你也知道你没证据吧。既然没证据,你捕风捉影在这诬赖别人,还振振有词,你又比我这个走后门的高尚几分。我只是个学生,但三奶奶您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半只脚入土的人,是不是也该为子孙后代积点德。”
“你!”
“景鲤!”这时有人大声喝出景鲤的名字。
第23章
马校长和尤校长终于从楼上下来。
尤校长走过来:“景鲤, 你也知道自己是学生, 在老人面前怎么还这么得理不饶人。老师幼儿园就教过你尊老爱幼你都忘了?”
“对不起尤校长。”景鲤退后一步。
尤校长走到老太太面前, 笑了笑道:“老夫人没事吧?”
老太太见尤校长下来了, 当即又有了底气, 指着景鲤咬牙切齿:“尤校长你看看你们学校的学生!”
“她对老人不敬,我会好好处罚她的,不过,”尤校长一顿, “景鲤有些话,也没说错。”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没想到尤校长竟也帮景鲤说话。
“老夫人可能不知道,那天马校长办公室,实际上我也在, 还有保安守着, ”尤校长笑道, “要真有什么事,那我这个校长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老太太脸一白,不相信:“尤校长,这事你可不能随便往自己身上揽,弄不好沾了一身腥。”
“还有件事你们有些人可能也不知情,”尤校长摆摆手笑道,“当年我也给一个学生走过后门, 这事, 在学校有点资历的老师都知道。”
尤校长看向刘主任。
刘主任想了想道:“是韩域?”
“就是他, 当年韩域也是跟着他妈妈来的,”尤校长道,“他妈妈都在我面前跪下了,说韩域是真心悔过,想好好学习了,她不想耽误孩子,送孩子去隔壁那种一辈子混不出头的学校。但这么多年,这么求我
', ' ')('的家长,实在不在少数,当时打动我,还是那孩子的态度。他让他妈妈别求了,他和他妈妈互相跪,说他妈妈要是在这跪一分钟,他就在她面前跪一小时。他不怕去十三中,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考上好学校。我当时有点触动,就让他拿成绩单来看看,又看到他带来的书,书上全是他那个暑假做的满满当当的题。他成绩当时我看了,三科零分,总分不到两百。但是我想了想,又找了个数学老师给他出了份题。他做完这套题,和他那零分的分数相去甚远,不但及格了,还超了十几分。
“我当时又看那孩子眼神坚毅,就觉得他是个成大事的人,心里有点动摇了。我没有当即松口,回家考虑了一个晚上,想着不然赌一把,要是真浪费了个好苗子,就真的太可惜了。第二天一早,我就亲自去十三中把那孩子撬来了咱们学校。也好在我当时赌了这一把,韩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一个学年就从当时最差的64班进了当时最好的43班。而咱们学校三年前推行的那个新校规,其实也是我看韩域上进,和各位老师商量过后出的。至于景鲤,她是马校长看好的学生,我这个当校长的也不够稳重,还跟他打了个赌,说要是景鲤比韩域考得好,我就把我那套他看上的围棋送他。学生的事,被我们当儿戏,是我和马校长失职了。”尤校长叹气道,“但不管怎么说,是我开的先河,是我的不对,本来学校就要杜绝走后门这样的歪风邪气,我却带头……我会在下周的星期一晨会上进行自我检讨,也会在学生早操上自我反省。这种事,有一次两次就够了,以后再出现,我会引咎辞职,这个校长的职位,就让更有本事的人去当吧。”
“尤校长说的哪里话,尤校长这样怎么能算走后门呢,尤校长这样的老师才是真正的好老师啊,学校的好领导啊,要不是当时尤校长,韩域这样的人才不就可惜了吗?”
“就是啊,尤校长,这样的事传出去那是佳话啊,别人不得夸咱们学校是真正为了学生着想,为了孩子发展的好学校啊。”
“对啊,尤校长,这事说真的,同为老师,我们都做不到您这份上,有你这样的校长,相信那些家长也更愿意将学生送到咱们学校来了。”
……
人群中议论纷纷,知情的人自然将尤校长一顿好夸,不知情的听这么一说也觉得尤校长当真是个轻财重士德高望重的好校长。
有些领导给人走后门,看的是家长口袋的诚意,尤校长和马校长给人走后门,看的却是学生心中的诚意。
这差别可差远了。
但不管旁人怎么夸,尤校长还是道:“这件事,不管怎么说,确实是走了后门,对那些正经考进来的学生也确实不公平,我说了会检讨,就绝不会打马虎眼。明年新生入校,学校会着重整顿这一块,力求学生进校公平公正。我作为校长,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我会自觉引咎辞职,绝不跟大家开玩笑。”
既然尤校长表态了,马校长也表了态,称这件事因自己而起,主动提出罚薪三月,钱留给学校学生加餐,并也会进行自我检讨。
这件事不过是因为一个老太太不分青红皂白闹事,最后却让两个校长都出面承诺自我检讨,一个还主动罚了工资。
这老太太再有不满,也偃旗息鼓了。
围观了半天,学生们都被老师赶了回去,景鲤也失魂落魄地拿起扫把继续扫地。
等人散的差不多了,景鲤长长吐出口气,又忍不住擦眼泪。
“你别哭了。”那男生递来一张纸。
另一个男生也道:“你也太酷了吧,诶,你不会真要退学吧?”
景鲤谢了那男生的纸,点点头:“我言而有信。”
男生道:“学校没人让你退学啊,马校长不是挺看好你的吗,你别退了吧。你这么一闹,大家肯定都相信你妈和马校长没什么了。”
景鲤抬眼看他。
她眼眶通红,像只小兔子一样。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我挺崇拜你的。”他挠了挠头。
另一个也道:“就是,太酷了,两个校长都帮着讲话。”
“不过你学习也是真的很努力就是了,本来大家都觉得你是装的,但是再装也不可能一直装啊,多累啊。昨天老师查完作业都在夸你作业完成的好。校长他们看好你,应该也是有道理的啊,哈哈哈。”
这两人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和景鲤交流了,一时语无伦次。
景鲤却蓦地笑了,道:“谢谢你们。”
她模样清秀,眼里还带着泪光,月白的灯光下这么一笑,竟有些如水般柔弱动人的味道。
俩人莫名脸热,突然什么也不说了,开始埋头扫地。
等扫完回到教室,晚自习都上了十来分钟了。
许云没责怪三人,只是叫了景鲤去办公室。
“我今天都听说了,”许云坐在位置上,翻着景鲤的作业,不知道想什么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我不说多了,以后继续努力,别辜负两位校长的用心良苦。”
景鲤没说话。
', ' ')('许云:“嗯?”
“老师,我要退学了。”
许云皱眉:“你说什么呢。”
“我不能说话不算话……”
“那你让两个校长如何自处,”许云打断她,“他们为了你,身为校长都要上台检讨自己,马校长还主动罚薪三月,你就这么让他们的努力白费了?”
“可是……”
“可是什么,”许云问她,“你觉得自己为了马校长退学很伟大?觉得自己证明了马校长仍然是那个德高望重的好校长很了不起?觉得自己退学去十三中还能保持这样的学习状态?或者你根本没把马校长对你的看重放在眼里,你本来就打算退学去十三中自甘堕落了?”
“不是的,老师,我……”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证明,马校长选择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当年韩域能做到,你是不是一样能做到?不然你走了,你让马校长脸往哪搁,你真的为人家马校长考虑过了?”
许云仍然没给景鲤说话的机会,景鲤却被问懵了。
许云却缓了缓语气,又道:“如果今天是我,结束之后,我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因为这不是我的错。我只会更加努力,报答两位校长今天的知遇之恩。”
许云到底是语文老师,软硬结合,张弛有度。
景鲤心里被说服了,可还是忍不住道:“那别人要是说起来,我该怎么办?”
她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就算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多了,但也从没遇到过这种事,爆发了那一回之后,用完了所有的精力,如今心力交瘁,一边对当下茫然,一边又对前途未卜深觉恐惧。不免直接将话问了出来。
“老师问你,现在,信用和学业,哪个更重要?”
“学业。”景鲤不假思索。
许云欣慰地笑了笑,喝了口水:“我要是你,我就是死皮赖脸,我也要待在这个学校里,以后成绩起来了,我还要去学校最好的班级,超越那些曾经压在自己头上的同学,让所有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让他们永远也想不起今天,就算想起来了,对你也只有崇敬。”
景鲤心中如拨云见雾,头一次对许云如此感激:“谢谢老师,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许云抽了张纸,递给景鲤,注视她半晌,忍不住感慨地道:“当年我也是没好好学习,才落到如今只能带普通班当个小老师的地步,老师现在不知道多后悔。景鲤啊,你比老师幸运,以后要好好努力啊,千万记住老师今天跟你说的,一切以什么为重?”
“学业。”景鲤铿锵有力道。
许云点点头:“行了,去厕所洗一下脸,擦干净,回教室上晚自习吧。”
景鲤接过老师给的纸,快步走出了办公室,背脊挺直,步伐坚定又果决。
在她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后,许云的目光都还没收回来。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老师,其中何老师旁边还站着个学生。
有老师笑道:“许老师也是一片用心良苦啊。”
许老师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何老师则抬头看一眼身边的得意门生,难得和学生八卦:“今天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那人微低头,接过何老师开出的请假条:“看到了。”
“你身体不舒服不要紧吧,要不要找金远送你回去,你们是一块的吧?”
这人正是江景行,他眼角余光留意到门外,嗯了一声。
“那就让金远送你。”几乎所有的老师对好学生总是更宽容,更何况像江景行这样在好学生里也拔群的学生。
江景行拿着请假条出了办公室。
还没出门,听到里面何老师对许老师笑道:“许老师,你好好栽培,等明年这姑娘就是我班上的了。”
许老师则嗤笑一声:“那天问你你不还顾左右而言他吗?”
“今时不同往日,”何老师笑道,“我虽然没有两位校长那样高尚的品格,但是也是个惜才的人,还贪得无厌,好学生我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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