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杳霭流玉娶你的话,不可以
瑁瑁不知晓轿中坐了神仙,贸贸然开了口,讪笑过去就自然地坐在了车中的椅上,拉了拉烟雨的手。
烟雨烟雨脸上热热的,一把接过顾瑁手里的那沓书信,藏在了背后。
方才才同小舅舅说,明质初没同她说过什么,这会儿打脸却来的这么快。
在顾瑁心里,宁舅舅是她的亲娘舅,在心里是至高的长辈,虽然平常待她严苛了些,到底是出于爱护之心,而烟雨虽然是隔房的女孩儿,可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是以自然而然地要宁舅舅也为烟雨参详参详。
可惜顾瑁刚把这句话说出口,就感觉车轿里的气场变得奇怪起来,烟雨把书信藏在身后,又把脑袋搁在了顾瑁的肩膀上。
而宁舅舅呢,面上倒是没什么神色波动,只是原本静深的眼眸似乎结了一层冰,视线从她的身上慢慢转走,所过之处挟冰带雪,委实令人忐忑。
顾瑁瞧了瞧宁舅舅,再瞧了瞧躲在她肩后的烟雨,于是想说些什么活跃气氛,忽的闻听宁舅舅淡淡说了一句,“行车。”
马车闻声而动,缓缓驶在了金陵的街市上,眼看着就要从糖坊巷穿过去了,车里的空气还在静默着,顾瑁就有点儿不高兴了。
“您要是不来,我和濛濛还能在糖坊巷里买糖芋苗……”她拿眼睛去乜宁舅舅,又戳了戳烟雨,“你说呀,你想不想吃。”
烟雨这会儿恨不得隐身,在顾瑁的身后蹭了蹭,闷闷地一声传出来。
“吃不吃都成……”大约是顾瑁拿肩头撞了她一下,烟雨闷闷的声音又响起来,“想吃……”
顾以宁抬起了眼睫,唤了声石中涧,石中涧的声音立时就应了一声,“公子请吩咐。”
顾瑁一回头,看着烟雨的眼神亮亮的。
“去给姑娘买糖芋苗。”顾以宁的声音淡淡响起,石中涧那一头应声而下,这一头顾瑁面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我不要他买的糖芋苗……”她撅着嘴,小声地抗议,大约是看顾以宁仍垂着眸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这又得寸进尺起来,“濛濛你来说。”
冷不防地又将烟雨推出来了,烟雨无奈,从顾瑁的身后探出脑袋来,眼神迟疑,最后在顾瑁的催促下,才小声说道,“女孩子吃糖芋苗,不一定是为了吃,而是为了逛一逛……”
顾以宁闻言抬起眼眸,那两道眼波里带了几分思考,望住了烟雨。
“好。”
听了宁舅舅的话,顾瑁高兴地跳起来,又见马车停了,这便第一个开了车门,见下头石中涧并两个护卫站在那,忙跳了下去。
烟雨老鼠似地跟着走,不忘把手里的书信藏在袖袋里,还未迈出轿门,忽听身后传来澹宁一声,唤她的名字。
烟雨不自觉地应了一声,回身望去,小舅舅正认真看着她。
“明质初很好,”他的嗓音很温和,“但娶你的话,不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烟雨觉得有些生气,她的手在衣袖里悄悄握成了拳头,声音因为生气而微微有些颤抖。
“既然他很好,为什么不可以?”她觉得很不服气,吸了吸鼻子,“您做不了我的主……”
她显而易见地生了气,面庞一瞬就红红的,鼻端也咻咻地,真的像是被气着了。
顾以宁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措,旋即站起身来,想向她走过来。
烟雨头一次同小舅舅说这样重的话,说完了瞧见了他眼睛里的无措,心里登时有些懊悔,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她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和难过,见小舅舅起身要走来了,她觉得很伤心,一转身就跳下了马车。
这样高大的马车,闺阁里的小姑娘贸然跳下去,还真是有些危险,好在烟雨从小就爱在山林里蹦蹦跳跳的,动作也很利索,只是在落地的那一刻,脚踝有细微的刺痛感,倒还能忍受。
青缇原就在车边同顾瑁一起候着她,见她下来忙搀扶了一把,在她耳边低低说着:“……姑奶奶说,叫您不要闲逛,早些回去。”
这时候正值午后,烈阳照着,行人寥寥几个,街市冷冷清清的,烟雨心里头很烦乱,嗯了一声说道:“买个糖芋苗就回来。”
青缇连连点头,顾瑁就在一旁挽了她的手,在她耳边吐槽道:“……宁舅舅好奇怪,虽然对我凶巴巴,可是待你却很温柔,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待你都冷冰冰的。”
听顾瑁这么说,烟雨觉得很难过。
也许这次就要渐行渐远了吧,小舅舅去娶他的小青梅,她也要快些去广陵,嫁不嫁人的都不重要,人生也不只是情情爱爱的是不是?
她重新打起精神,挽住了顾瑁的手,“你说好吃的那一家叫什么?”
顾瑁就抬头去瞧肆铺上的门头,一边儿小声说着话,“若是宁舅舅不来接的话,咱们就能慢腾腾地走着逛着,不光糖芋苗,还有冰酿青梅、蜜汁藕……都可以买回去分着吃,这会儿只能急匆匆地去买,怪不尽兴的。”
烟雨只有安慰她,“今日我娘亲特意来叮嘱我,吃了酒席早些回家。大约是中元节快到了吧。”
顾瑁就嘟嘟哝哝地,“后儿才是七夕,中元节还早着呢,又不能提前撞上鬼。”
即便是大白天的说这个,也是有些渗人的,烟雨打了个哆嗦,随着顾瑁迈进了一家肆铺。
这家肆铺原就是金陵最有名的汤团糕点店,名字叫做“四时记”,顾瑁身为金陵顾氏的姑娘,平日里吃糕点,都有仆妇去买了来,即便是烟雨,都有芳婆给她张罗着,哪里涉足过这等街市肆铺,此时就觉得很新鲜。
两个小姑娘仰头在肆铺里问小二来两碗糖芋苗,那掌柜的见是两个漂亮的没话说的姑娘,神情里就自带了几分谦卑,“得嘞,您是在这儿坐了吃,还是盛在小盅里带走?”
顾瑁叹了一口气,“还是带走吧。”
那小二正要应声,忽听得后头喊了一声:“糖芋苗售罄了,全叫程家的夫人订走了。”
此言一传出,顾瑁和烟雨就觉得很失望,面上不免有些遗憾。
那一旁的掌柜忙赔了小心,小声道:“您二位府上哪里?晚间小的差人给您送过去?”
即便是这样,也很不开心,顾瑁说罢了,那小二接口道,“今儿这位客人常来定,明明只能吃一碗,却回回都要定许多,说是不愿同旁人分一锅……”
顾瑁闻言就和烟雨对看一眼,都觉得这位夫人好生没道理。
两个小姑娘牵着手刚想往外走,却听外头青缇的声音响起来,接着又听她在赔不是,烟雨心一急,抢出了店外,但见青缇正弓着腰连连向一位柔弱的夫人赔不是,忙唤了一声青缇,到我这里来。
饮溪在一旁着急,见自家姑娘和表姑娘都来了,才安了心,拉着青缇就想走来。
那柔弱夫人眼皮子一掀,一双狭长的眼睛望住了青缇,玉唇轻启:“想走?”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她身旁的忽然多了五六名护卫,一起上前围住了她,其中一人指着青缇道:“你是哪家的婢女,踩了我家夫人的鞋,还不给擦干净?”
烟雨和顾瑁忙走上前,低头看去,那夫人的一双绛紫绣鞋上瞧不出有什么脏污的痕迹。
但到底是踩了人,顾瑁瞧那夫人的样子不爽,刚要发作,烟雨便扯过一脸惊恐的青缇,掩在自己的背后,面带歉意道:“这位夫人,我家婢女不小心冒犯了您,我代她向您赔个不是……”
烟雨话音儿还没落地,那夫人淡淡的眼眉里显出了一丝不屑来,她身侧的婆子闻弦知意,大手推搡了烟雨一把,将青缇扯了出来。
“你可知道我家夫人是谁?我家夫人一向柔弱,若是踩坏了脚可如何是好?仔细我家老爷知道,剥了你们的皮。”
顾瑁一把打落了那婆子拽着青缇的手,冷笑道:“歉也道了,还想怎么样?你家夫人再柔弱,可有我妹子柔弱?你这碗碟般大的手推搡我妹子一把,我妹子的肩说不得就淤紫了!要不要赔?”
顾瑁说话间,烟雨就作势唉哟了一声,捂着肩头叫了一声痛。
那婆子勃然大怒,她随着她主人在外头横行惯了,所到之处那些平头百姓小官小吏,谁人敢给她脸色看,今日竟让这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讹诈,可真是让她下不来台。
顾瑁说话间,顾府的两名护卫便走了上前,挡在了几人的身前,警惕地看着眼前这几人。
程家夫人程珈玉觉得很烦躁,此时烈日下站着,同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什么好说的。
她本就因了独养儿子程务青的事忧心忡忡,害了几日的病,今日方才好了一些,便由相公陪着出来散散心,尝碗糖芋苗解一解近日的苦楚,谁料遇上了这样的糟心事。
眼前这两个小姑娘,倒是生了两张漂亮的脸蛋,尤其是那个扶着肩头的小姑娘,肌肤眉眼骨骼,每一处都美成了画儿,细看之下还有几分熟悉之感,这就让她很不爽了。
程珈玉将手在展秋的手臂上一搭,拦了一把,一双狭长的瑞凤眼露出一些不屑来。
“……这世道竟变了,未出阁的女孩子也能到处闲逛,还这般心眼儿坏——你也知道冒犯了我,一声抱歉未免太过轻飘飘了吧?”她轻轻将脚伸在了烟雨的面前,“我这双绣鞋,是我家相公亲自为我画的花样子,其中的深重情义,岂是你一句对不住就能揭过的?”
她指名道姓,望住了烟雨,“你的丫鬟,我嫌她身份低微。你来为我擦干净吧。”
烟雨涨红了脸,只觉得这位夫人实在令人生气,她稳了稳心神刚想说话,忽的一旁顾瑁扯开钱袋子,往地上一倒,呼啦啦几个金锭子落在这夫人的叫跟前儿。
“您这么大岁数了,指着我们两个小姑娘说心眼坏,到底是谁心肠坏掉了,大家伙儿都清楚的很呢。”她拿脚点了点地上的金锭子,冷笑着说,“你那狗屁相公的情意只有你一个人稀罕,说在外头给谁听呢?也不嫌丢人。”
顾瑁说了话,一把抓起了烟雨的手,转身就要走。
程珈玉登时就变了脸色,一把抓住了烟雨的手,使劲捏住了烟雨的手腕,咬着牙说,“不许走,同我见官去。”
一旁的护卫围簇上来,顾瑁和青缇、饮溪就往回拽烟雨,只是那程夫人看着瘦削,可一只手却着实有力,直掐住了烟雨的细腕子死不动弹,烟雨吃痛,使劲儿甩也甩不过去。
周遭的空气都紧绷起来了,两方正僵持不下,忽听得那夫人身后传来一声厉喝,“谁人对我家夫人无礼?”
程珈玉听出了自家相公的声音,手即刻便松开了,踉跄了几步,作势晕倒了自家相公的怀里。
顾瑁同青缇、饮溪正拽着烟雨的手,那程珈玉一松手,几人便呼啦啦地往后倒去,烟雨受力最大,脚下踉跄不稳,眼看着就要跌坐在地上,忽的一双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接着手一用力,将她拉进了怀中。
烟雨惊魂未定,便被按在了这张温热的胸膛上,她知道是小舅舅,可是刚想抬头看他,他却拿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
烟雨不明所以,可心里到底是放松了下来,从间隙里偷偷往旁边看,顾瑁也偎在小舅舅的身旁,一双手也紧紧地抱住了小舅舅的手臂。
烟雨放松下来,抬起手,悄悄从小舅舅的胸膛里握住了顾瑁的小拇指。
盛实庭将自家夫人揽在了自己的怀中,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同僚顾以宁。
方才他同夫人一道在仙缎楼选料子,夫人选好了料子嫌气闷,说是在一旁的糕团店定了百碗糖芋苗,先去瞧瞧去。
他在上头便坐着喝了一盏茶才下来,结果一下来就见着自家夫人同人起了争执。
只是对面同夫人拉扯的女孩子,匆匆一眼望过去,还没瞧清楚长相,就被这顾以宁揽在了怀中,他来不及细想方才心头一闪而过的奇怪之感,便面色一沉,看向顾以宁。
“顾大人何意?”他是有名的护妻之人,此时即便对上了顾以宁,他也不会退让,他阴沉着脸,问一旁的婆子,“展秋,怎么回事?”
展秋像是找到了靠山,抹着泪儿抚着自家夫人的虎口,为她搓揉。
“这二位姑娘好没道理,明明她的丫头踩着了夫人的脚,夫人痛的都落泪了,结果这二位姑娘不道歉就算了,还口出不逊,将夫人气晕过去不说,还要拿金子羞辱咱们!”
盛实庭慢慢抬起了眼皮,看向顾以宁,“顾大人,你可有什么话说?”
顾以宁哦了一声,慢悠悠地看向盛实庭,眼神里透出几分戾色来。
“此地可不是审案的衙门。”方才烟雨手腕上的那一圈儿淤紫,实实在在地痛进了他的心里,他冷笑一声,将烟雨的手腕抓起来,问道,“气晕过去,还能将手捏成这样?”
程珈玉在自家相公面前一向柔弱不堪,哪里能承认,一旁的展秋立时就站起来道,挺着胸脯道,“她想跑,奴婢便去追……”
顾以宁嗯了一声,道:“是否冲撞冒犯,若想分辨,明日公堂上见。”
他的嗓音益发地低沉起来,带了几分戾气,“石中涧,替姑娘还回去。”
众人皆不知他何意,盛实庭皱着眉头望过去,石中涧是武林中绝等的好手,此时闻言,一个飞身纵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展秋的手捉在手中,须臾之间运了内力,捏断了她的腕骨,偏从表面上还看不出来,展秋疼的杀猪一般的声音旋即响起来,直响彻整条街。
盛实庭勃然大怒,叫人将展秋拉下去,程珈玉已然从昏迷状态惊喜,直愕着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相公,哭道:“相公,此人好生无礼……”
盛实庭冷眼看着顾以宁,此人万事万物皆藏于心,从没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为何今日竟敢当街惩治他府中的奴仆?
这便阴沉着脸道:“顾大人,你我同为阁臣,倘或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便是,何至于当街用私刑,岂非是无法无天了?”
顾以宁哦了一声,不置可否,正要回转身时,烟雨和顾瑁却悄悄对看了一眼,烟雨受到了鼓舞,趴在小舅舅的怀里,突然大哭起来。
女孩子若是大哭起来很可怕,发了疯的女孩子哭起来更是可怕,尤其她还一边儿哭一边儿尖叫着,“骨头都断了啊,好疼啊,我要死了啊……”
顾瑁在一旁也哭出声,跳起来说:“你家夫人将我家妹子的手捏断了,竟然还敢倒打一耙!舅舅,咱们报官去!”
顾以宁微微点头,怀里女孩子的戏已经演到了晕厥这一场,软绵绵地趴在他的怀里。
顾以宁目色冷酷地看了盛实庭一眼,道:“她的手若无事还好,若有事……”
他的视线冷冷地落在程珈玉身上,仿佛焠了冰的利剑,冷冰冰地划过去,“辅相,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