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个笑闹着进了河清园,还未近至自己的桌席,便看见长房的顾珙正坐在顾珞和顾玳的坐席之间,正笑着呢。
烟雨的心吓得砰砰跳,忙拉着青缇躲在了一旁。
芳婆本是远远地跟着,此时见姑娘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来扶住了姑娘。
“姑娘莫怕。听闻珙二爷昨日被长房老太太打了个半死,今日一定不敢造次。”
烟雨定了定神,忽然想到了小舅舅方才同她说的话,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给自己打气道:“我又没做错什么事,该心虚的是他。”
她转过墙角,气定神闲地慢慢走过去。
顾珙是顾玳的同胞哥哥,二人一向亲厚,这会儿顾玳一抬头,见自家哥哥的眼睛望着盛烟雨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愤愤不平道:“二哥哥这副样子可真丢死人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美人儿。”
顾珙却摇了摇头,想到了他帮程务青哄骗烟雨的事,又是一阵担惊受怕。
“你懂什么……”
顾玳心疼哥哥昨天挨的那顿打,红着眼眶道,“二哥哥真是记吃不记打。昨儿还胡诌什么那把定情伞、千年人参,结果人压根不认!”
她气呼呼地和一旁的顾珑说,“这位表姑娘啊,可太有手段了,我二哥哥这样的英才,她也要吊着不说明白——”
顾珑却觉得她说的实在不像话,悄悄把盘子挪回来一点,吐槽道,“珙从兄又不是金子银子人人爱。”
烟雨慢慢走过来,向几位表姐表兄欠了欠身,坐了下来。
顾珙心里虚的厉害,向她斟了一杯桃花酒,赔罪道:“烟雨表妹,前些时日上门叨扰,还望表妹恕罪。”
他说着将酒盅一饮而尽。
烟雨却垂着眸,一声不应。
顾玳见自家哥哥被晾着了,立刻便不忿了。
“烟雨表妹,我哥哥的定情伞还在你那,今日如何就不认了?”
烟雨抬起眼睫,压住心里的火。
那伞,她同青缇仔细回想了一下,前几日顾珙同那个程务青来拍门时,在门前留下了一把伞,可没过烟雨的手。
“玳表姐,听说珙二哥昨日被责罚了,是因何?”她想着小舅舅教给她的道理,轻声问了一句。
顾玳闻言立时火冒三丈,“你还好意思问?”
顾珙却慌的拽了一把自家妹子的手,向着顾玳解释道,“这些事不必提了,都过去了。”
烟雨却嗯了一声,努力将怒意压下去。
“既不相干,还请珙表哥往后谨言慎行,万莫再牵扯无辜。”她看向顾玳,眼神带着些许的冷静,“玳表姐,你今日口脂的颜色很好看,可是涂的太满了,显得嘴巴有点大。”
她说完站起身,向几位表姐道了声慢用,这便携了青缇转身离去。
顾玳愣在了当场,好一时才捉住一旁顾珑问,“好端端的,她说我的口脂干什么?”
顾珑只觉得有趣,抬起眼睫望了顾玳一眼,“嗯,涂太满了。”
顾玳哼了一声,气呼呼道:“方才还被我说的不敢回嘴,这会儿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烟雨同青缇飞也似的离开了酒席,转过弯就窝在墙角跳着脚笑。
“姑娘,您这么同玳姑娘说话,怕不怕啊?”
烟雨促狭一笑,小声儿道,“珙表哥昨儿才被打个半死,听玳表姐的话音儿,像是同我有干系。那她们今日回去,敢不敢同大人提方才席间的事?”
青缇拍着手笑,“姑娘可真聪明!今日可太解气了!您没见着那珙二爷的脸,比锅底还黑!”
烟雨就沿着墙根儿慢慢走,一会儿抬着眼望了望碧青色的天,吸了吸鼻子。
“我觉得呀,小舅舅就像一朵乌云。”
青缇有点儿不解,凑过来脑袋,好奇问了一句为什么。
烟雨挠了挠额角,若有所思。
“我一见他呀,就想哭鼻子。”
第12章.一只鸭头我是娘亲的跟屁虫
若是认真地计较起来,烟雨同小舅舅见了三面,有两回都哭了鼻子。
烟雨沮丧地想着,可转念又想到方才的小胜,又雀跃起来,这会儿连走路都仰着头走。
青缇和芳婆笑着对视了一眼,矜持地提醒了自家姑娘一句,“姑娘,您仰着头累不累?”
烟雨意识到了,不免有点儿不好意思,连忙把脑袋低了下来,掩口偷笑。
“踌躇满志就是我方才那样儿吧!”她从方才的小胜里悟出了真理,“我先前还怕同别人起纷争,现下却全然不怕了。只要自己镇定自若,那崩溃的就是旁人。”
青缇也学到了,悄着声儿接口,“还要伺机进攻,把对方打趴下。”
烟雨总结性的点了点头,道:“干的漂亮!”
她意犹未尽,这会儿已然到了山脚下,一只肥硕的野山猫蹿了出来,横在她的眼前喵呜。
这只野山猫常在斜月山房左近混饭吃,对烟雨很是亲近,烟雨这一刻十分好战,手指点点它,同青缇说道,“它挑衅咱们。”
青缇跟在姑娘身旁抱起了膀子,眼神坚定:“不能惯着。”
烟雨就近前了几步,蹲下腰教训它:“你还冲我喵呜?前些时日我娘晒得小鱼干,是不是你偷吃得?”
野山猫喵呜一声,撒开爪子就跑了。
烟雨满意地站起身,“小舅舅教的真好。”
主仆三人就往山上慢慢走。
烟雨的气焰就很嚣张,路旁树上的鸟儿叫了几声,烟雨斜过去一眼,斥它午睡时间不许扰人清梦;
一旁蟋蟀蛐蛐儿在草丛里鸣叫,烟雨一手指过去,叫它们收声:“这会儿不该你们出场,夜里再来。
小野兔在树丛里蹦跶,烟雨也要追上去教育她,“不在家里乖乖等娘亲,出来乱跑不听话。”
这般一路教育着上了斜月山房,青缇矜持地赞扬了自家姑娘一句:“这么下去,您很快就能称霸鸡笼山了。”
烟雨谦虚地摆了摆手,“不敢不敢,至多也就在鸡笼山西麓有点威望罢了。”
烟雨志得意满地进了山房,先在天井里看了会儿金鱼游水,接着净手吃饭,又好好地睡了一个午觉。
起身时,烟雨就觉得山房里的气压很低,莫不是要下雨?
她赶紧起身去看,却听见娘亲的声音在外间传过来。
烟雨一阵儿高兴,刚想跳出去,却听娘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疲惫的样子。
她怕再惹得娘亲不高兴,扒着门缝儿看过去,娘亲正吃着一碗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芳婆说着话。
“……总觉得好歹是一家人,不会包藏什么祸心,如今却教我看明白了。从前收留我,不过是顾忌着百年望族得名声,不教外人说一句顾家凉薄的话。现下看来,当初就该去家庙,往后想走想留的,不必受牵制。”
烟雨听了娘亲在外头说的话,心里也一阵儿感伤。
她小时候脑袋受过伤,眼睛也失明了两年,小时候的事儿记不大清,只记得灼热的世界和无边的黑暗,那种恐惧令她此生难忘。
好在有娘亲在……
如今娘亲一定是因着她受委屈了。
外头芳婆慢慢儿地劝慰着娘亲,“……家庙里也不安宁。七姑奶奶在家庙里修行,教人给掳了去,不也就是三五年前的事?横竖眼下到了这个境地,还是要想个稳妥的法子才是。”
娘亲的声音听起来就很不忿,低低地传进里间儿,“嬷嬷,你可知道今儿她们如何羞辱我的?说起来是嫡亲的亲嫂子,竟然拟了份京里头人家的名单,只说要为濛濛说亲。我瞧了一眼,肝儿都颤!”
“若都是正经人家也便罢了,偏偏都是些京里有名的浪荡子——这是打谁的脸?”她冷笑,“横竖还不是因为拒了程家的亲事,二嫂子拿这个来嘲笑咱们罢了。”
芳婆站起身抚了抚她的背,劝慰她莫生气,“还有暇大奶奶的事儿。顾二爷前儿叫大老夫人打了一顿,外头说打了个半死,实际上今日又来招惹姑娘,瞧上去身上好好的,没什么伤势。暇大奶奶那般教孩子,再会读圣贤书,人也是个歪的。”
顾南音点了点头,“今日隔房的大嫂子的确也在,大约也是因着顾珙的事,含着怨呢。我想了想,这顾家横竖是待不下去了,明儿我拿五百两银子给窦匣子,叫他去广陵置宅子买地,咱们能走就走——咱们在府衙里没什么关系,这自立门户的事儿且有的耽搁了。”
烟雨听芳婆在外头答应下来了,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高兴。
她慢吞吞地从里间里出来,倒叫顾南音惊了一惊,“可是饿醒了?”忙张罗着叫芳婆去整治饭菜,自己则把烟雨置在镜前为她梳发。
烟雨听了娘亲方才说的话,只觉得满心的歉疚,眼眉间就带了些精神不振。
顾南音知晓女儿素来是有起床气的,再加上自己心里头也有些心事,倒没注意到烟雨此时的心绪,匆匆为女儿梳了发之后,便去将家里拾掇了一番。
烟雨就无所事事地跟着娘亲乱转。
娘亲去为她叠被她跟着;
梅雨季衣衫被褥总是潮兮兮的,娘亲叠了被就去熏笼上烘衣裳,烟雨也跟着,躺在一旁的地上绕线团玩儿;
娘亲烘好了衣裳又去开箱把夏日的衣裳理出来,她也跟着,直惹得娘亲赶她:“你总跟着娘做什么?碍事精。”
烟雨挠了挠额角,在心里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哎,总想粘着娘亲啊。”
她只好去看青缇洗衣裳。
到了晚间用罢了晚餐,斜月山房各有各忙,顾南音坐在窗下就着灯为烟雨做衣裳,窗外得天光黑黯黯得,灯火不甚明亮,顾南音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烟雨缝着手里的小玩意儿,缝一会儿就抬头看一眼娘亲。
“娘亲,您今天是不是有点儿不高兴啊?”
顾南音有点儿惊讶,搁下了手里的衣裳,说了一句没有,“你怎么会觉得娘亲不高兴呢?是不是娘亲说了什么,叫你不舒坦了?”
烟雨摇了摇头,觉得心里的确有些不舒坦,却不是因为娘亲。
“我就是觉得,您坐在哪里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儿孤独。”
顾南音闻言,当真是有点儿讶异了,她抬手摸了摸烟雨的头,开始反省今天是不是情绪外露,吓到了女儿。
“是不是娘亲没凶你,你不习惯了?”她逗了一句烟雨,眼眉带着笑意。
烟雨看娘亲开玩笑,这才放下了心,点点头,“嗯,我已经习惯娘亲凶巴巴的了。”她把脑袋往娘亲的手心蹭了蹭,撒娇说,“今晚我想同娘亲一起洗澡,我想用您那个玫瑰花味的皂角。”
顾南音失笑,拿手指点了点烟雨的额头,站起身来打算去准备,“那有什么好闻的?你爱用就用去,好像娘亲不给你用似的。”
烟雨托着腮,瞧着娘亲忙忙碌碌地背影,小声儿说了一句,“娘亲,谢谢您。”
顾南音正吩咐青缇烧水,听见后头女儿像说了什么话,这便回头问道,“濛濛说什么?”
烟雨眼眉弯弯,摇头否认,“我说啊,您近来好像胖了点儿!”
顾南音闻言立刻旋了身子,照着烟雨的脑袋,轻轻拍了一巴掌,“仔细娘亲赏你个竹片炒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