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是一个转身,气呼呼地去了。
回去之后自是一番打探顾以宁的行踪,可惜还是不知他忽然要开祠堂祭祖的原因。
顾知明在祠堂里被大哥骂了一通,直气的火冒三丈,当着祖宗的面儿,恶狠狠地给了自家妻子一个耳光,警告她不要着紧同程阁老家的亲事,接着气呼呼地回去搂侍妾喝酒不提。
就这样,顾家人好好的一个夜晚,就这么给搅乱了。好在这股乱子也令顾南音不必再跪,否则依着二老夫人的性子,怎么着都要让她跪上一夜才算完。
她没敢在祠堂里逗留,刚叫人从侧门里撵出来,就见着了小兔儿一般乖巧的女儿,正捧着脸坐着等她呢。
娘两个也不耽搁,同芳婆、云檀一道儿,飞也似的就上了山,回到了斜月山房。
顾南音跪了一天,不仅膝盖疼痛难忍,浑身上下也都十分的酸疼,此时便歪在了床头,向坐在床边为她揉腿的女儿问话,又因为今日心里一直牵挂着女儿,故而此时语气就急躁了些。
“我说叫你赶紧回去,如何我一出来,又见着你在祠堂前转悠?你可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
烟雨见娘亲脸色灰暗,似是疲累不堪的样子,便也不敢同她顶嘴,只小小地嗯了一声。
“娘亲,我原是打算同芳婆一道儿回去的,可刚出了祠堂,就遇上了一群拿绳索棍子的仆妇,一见我就追了过来,好似要把我捉拿归案的样子……”
顾南音听到这里,已然脸色大变,直捂着胸口一阵咳嗽。
“二老夫人可当真是歹毒!”顾南音想到方才自己跪祠堂,女儿在外被人追赶,只觉得心疼坏了,“娘亲说的,你从来不听!你除了叫娘亲生气着急,还能做什么!”
她在床榻上抬起手来,指着芳婆同青缇含泪说着,“你们两个人,竟没一个能拦得住姑娘?我不回来自有不回来的要紧事,怎么能随着姑娘乱跑?”
芳婆是顾南音的奶娘,这会儿见她脸色白如纸,打心里担心。
“姑奶奶别气,都是奴婢的错。姑娘担心您,说实话,奴婢也担心。这山房就咱们娘几个,无山可依,无人可靠,少一个人都不成!下回奴婢省的了,决计叫青缇把姑娘拦住了,奴婢一人去找您去。”
芳婆掉着泪话说的颠三倒四,烟雨在娘亲跟前儿吓得小脸儿也煞白。
娘亲是个性子极其要强之人,最是不服软的那一个。从小到大,娘亲虽疼爱自己,可该管教的时候绝不手软。
这一时见娘亲气的喘不上来气,烟雨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娘亲的膝前儿,抱着娘亲的大腿就哭起来。
“娘亲您别生气,下回女儿再不敢乱跑了。”
烟雨这一哭,倒叫整个山房五个人都哭成一片,云檀哭着过来劝,青缇哭着端饭菜,险些摔碎几个碟子。
顾南音看女儿哭的可怜儿,心里也觉得愧疚起来。
说到底是旁人造孽,怎能怪到女儿乱跑呢?
这么些年来,这孩子委实听话,从没有调皮捣蛋的时候,倒是她性子急,脾气上来了就把孩子一顿说。
她把烟雨拽起来,搂在了怀里哄了哄。
“对不住,娘亲又跟你发脾气了——”
烟雨在娘亲的怀里哭的抽抽噎噎的,听娘亲这么一说,感觉像是真心在道歉的样子,忙仰起了脸,含着泪望着她。
“娘亲,希望您下回发脾气的时候忍一忍。如果实在忍不住——”她吸了吸鼻子,“我也永远爱您。”
第10章.小猫爪子她大发雷霆,我表现出了极高……
到了夜里,青缇在床边小床上睡的香甜,烟雨却望着小窗外的一轮月,总也睡不着。
那轮月亮被云遮了一半脸,从烟雨的视线望过去,窗边海棠花戴在月亮的头上,温柔地像是娘亲的脸。
斜月山房每日的阴晴全指着娘亲呢,她今儿大发雷霆可把烟雨给吓坏了,好在娘亲的脾气来得快走的也快,到了睡觉前,就高高兴兴地来哄她睡觉了。
明日娘亲说要去一趟金陵府,大约是去打听有关户籍的事宜,她一定要听娘亲的话,乖乖地呆在家里不出门。
烟雨暗暗做了这个决定,闭了闭眼睛,试图让自己睡着,可没一会儿又睁开了。
小舅舅白日里政务繁忙,这会儿应当睡着了吧。
像他这样不爱说话的人,说不得爱在睡着的时候说梦话呢!
娘亲说,每个人都是人前人后两个样子。比如她自己,在外头文静有礼,可谁知道她回了家能连啃三只酱鸭头呢?
所以小舅舅睡觉的时候,说不得真的会说梦话!
烟雨被自己的想法给惊艳了,十分感兴趣的往下想:小舅舅的声音比清泉还要好听,说梦话时一定更好听。
小舅舅这样的人,该说些什么梦话呢?
今天她拿布老虎当人质,一定蠢坏了吧……
烟雨有点懊恼,一把把被子盖到了头上,藏进了被窝里。
小舅舅当时应当没在意她的蠢话吧?烟雨自己安慰了自己一句,又想到了小舅舅说的开祠堂祭祖的事。
小舅舅当时就去祠堂前站了一下,后来便走了——接着娘亲就被放出来了。
烟雨的心砰砰跳:小舅舅说要开祠堂是为了帮助她么?
应该不是吧!
芳婆说,前儿小舅舅入阁,就该去祭祖的,大约改在今晚去的?
烟雨想着想着就有点儿困了,可还是有些怅然若失:小舅舅那么忙碌,说不得压根没把这些小事记在心里呢……
这般胡思乱想,一夜就过去了。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山下就有人来下帖子,只说今晨顾家开祠堂祭祖,午间在河清院有宴请,请姑奶奶和姑娘一道儿去吃酒。
顾南音听了不免纳罕。
历来顾家东府的家宴,不管是除夕还是中秋,万没有单门上山请他们娘儿俩过,如何今日竟有人来请?
这便叫住了那婆子,递了三钱银子,多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妈妈,是哪一位派你过来的?”
那婆子原冷着脸,接了碎银子脸色就生动起来了。
“回姑奶奶的话,是二老夫人。”她知道的不多,只将今日见的听的说出来,“二老夫人说姑奶奶也是家里人,没有不来吃酒的道理。”
她说罢,躬身道了声谢,这便下山去了。
顾南音倒是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憋屈。
看来,二老夫人是不打算放过她们娘儿俩了。
昨日才说了要自立门户,今日便言称一家人了,倒是做戏的一把好手。
横竖今日去不成金陵府了,顾南音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山房。
烟雨起来时,天井里升腾起了烟水气,她洗漱过了之后,叫青缇支开窗,好让屋子里亮堂些。
“今日我要戴那只小猫儿爪子。”今日烟雨梳了元宝髻,又穿了一身儿玉色,其上绣了婴粉色的暗纹,正搭配那只猫儿爪子的发饰。
青缇喜眉笑眼地为姑娘把猫儿爪子别上去,小猫爪子掌上的四抹婴儿粉,衬着姑娘的面庞,当真是软糯可爱至极。
顾南音看了一眼镜中的女儿,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叫来芳婆吩咐道:“今日不管在哪儿,都把姑娘给我看紧了。”
芳婆应了一声儿是,又觉得不妥,“姑娘若是入了席,奴婢这般粗使婆子跟着伺候,委实有些不好看。”
顾南音思量了下,是这个道理。
“你在廊下伺候着,警惕些。”
芳婆应了,见姑娘姑奶奶都拾掇妥当,这便招呼着往山下去了。
今日的顾府有些过于喧闹了。
耕心堂外植着许多株玉兰,树下又种了萱草,此时脚挨着脚的,站满了人。
顾家东府的少爷小姐们都站在前一排,此时太阳初升,尚不算晒,若是到晌午,顾六爷还不过来,这些人便要遭罪了。
大老爷顾知诚正安坐在祠堂前的太师椅上,神情有些复杂。
昨夜顾以宁说要开祠堂祭祖,可到了后半夜也不见人。他派人请了几回,到底得来个消息,只说第二日一早再来祭祖。
顾知诚这便命人加以安排,一大早就携着东府上下在这里候着,若是顾以宁再不来,他便有理由发难了。
他手微扬,唤来一名长随吩咐道,“再过一刻,若是顾六不来,便叫顾珙去请。”
顾珙乃是顾家长房的长子长孙,他去请西府的六叔,再合矩不过。
长随应了,顾知诚便往少爷堆那里望过去,却见顾珙歪着头,偷偷地地向后看,那眼神惴惴不安,像是在担心什么。
顾知诚不免蹙眉,很是不悦。
正想把顾珙叫来训斥一番,却听有急急的脚步声传过来,再一抬眼,就见数十位护卫开路,由西府那里,缓步走过来一人。
他穿竹月色的澜袍,其上绣着织金的云团。他冷着脸,一双明锐而静深的眼睛望过来,像是江面升腾起了浩渺烟波,清冷入骨。
同东府打交道,顾以宁觉得十分不耐烦。
他对东府没什么感情,东府的两位伯父,不过是逢年过节见上一面的近亲罢了。
昨夜的随口一言,却被那顾知诚当了真,不停地派人来请,甚至用上了赔罪一词。
换做平常,他至多回应一句,绝不会答应东府的请求,只是昨夜不知为何,竟同意了第二日再行祭祀一事。
顾知诚见顾以宁竟如约而至,心下一喜,这便领着二老爷、两房的儿子们迎上去。
“六侄儿入阁之喜,我这个应大伯父的,已然告慰过祖宗,今日六侄儿亲至,正好亲自同老太爷说一说。”
他说着,又唤了两房的孙子们上前,人人都躬身齐唤了一声宁叔父。
顾以宁长眉微扬了扬,随意向他们的后排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看见了那玉兰花下,那个唤他小舅舅的小姑娘,正在玉兰花树下站着,迎上了他的视线。
顾以宁却很快收回了视线,随着顾知诚,一道儿进了“耕心堂”
男子们都进了祠堂,女孩子们就都慢慢儿地往河清园走了。
烟雨今日这一遭来的莫名其妙,却意外地见到了小舅舅,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乱跳。
小舅舅方才是看她了吧?
烟雨觉得一定看了,可那一眼实在太短暂,短暂到她都没来得及向他笑一笑,就看不见了。
她向着前头跟在几位舅母身侧的母亲看了一眼,放下心来,听着旁边的女孩子们说话。
这一次来耕心堂,除了她之外,几位客居的表姑娘都没来,烟雨就没了相熟的人。
长房和二房拢共有三个女孩子,长房的一个唤做顾珞,一个唤做顾玳,二房的女孩子唤做顾珑,都是同烟雨差不离的年纪,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碍着长辈们在前头,女孩子们的声音就很小,顾珞有些怅然若失地说起顾以宁来。
“方才宁叔父看过来的那一眼,我心里惊心动魄的——”她很惆怅,“怪道程阁老家的程径雪,为他寻死觅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