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众宫人凝神屏息,偏生陆湘一脸泰然,抬手敲了两下门。
副首领太监咽了口唾沫,大气不敢出一声。
殿里头没有动静。
陆湘面不改色,砰砰砰又敲了三下。
“狗奴婢!”里头传来了一声叱骂。
声音不大,守在殿外的宫人闻言腿就软了,立时跪了一地。
“陛下,该送郑采女回宫了。”陆湘的声音不大,但在夜里听着十分清晰。
里头静了一会儿。
就在陆湘准备抬手继续敲门时,里头的皇帝干咳了两声,道:“进来吧。”
陆湘回头,扫了一眼台阶下的小顺子。
小顺子大喜过望,领着两个宫女进了殿中,没多时,便扶着更衣后的郑采女出来了。
这郑采女年方十九,是今年才进宫的新人,虽然位份低,却是皇帝近来的宠儿,一月能侍寝三四回,任谁都不敢小瞧。依照宫规,采女不得留宿养心殿,郑采女今夜使尽浑身解数才让皇帝松了口,没成想被敬事房的人搅和了,走出来的脸色不太好,一瞧见陆湘赶忙低了头。
陆湘看她双颊绯红,走路都不稳当,叫小顺子好生扶着。
待送走了这位主儿,陆湘一回头,这才见盛福全笑眯眯地走过来。
“有劳陆姑姑了。”
“公公哪里的话,原是我们敬事房的分内之事。”说罢,陆湘转身就走。
盛福全这老狐狸伴君多年,比御膳房灶台上陈年油垢还要腻手,在御前卖好的事样样冲在前头,似这般得罪人的事溜得比谁都快。
若是别人,自是不敢下他这总管太监的面子,但陆湘不是别人。
盛福全被陆湘抢白,面上仍是笑着,待敬事房的人都走远了,方才拉下脸,冲着聚在殿前的一干人等摆了摆手:“都盯着自个儿手头的差事。”
吉祥门的黄门见陆湘出来了,陪着笑将灯笼还给她。
夜风有些大,陆湘的灯笼晃悠几下,在她的裙摆上蹭了好几下。
“姑姑当心,要不让小的帮姑姑提着?”
“不必了。”养心殿的人虽然讨厌,到底还是懂规矩。
陆湘将斗篷拢紧了些,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见陆湘走远了,黄门身后有人凑上前:“师兄,陆姑姑怎地这生厉害?”
黄门回过头,见是今年才进宫的小太监,故作高深道:“你才进宫,所以不知道,陆姑姑是皇上最敬重的人。往后路上碰见了,恭敬一些。”
小太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追问道:“皇上为何敬重陆姑姑?”
“做事去,怎那么多话?”黄门不耐烦地停止了谈话,见小太监被唬得缩了脑袋去边上,方舒了口气。皇上为什么敬重陆湘,其实他也不知道。宫里隐约有些传言,有人说陆姑姑以前救过圣驾,还有人说陆姑姑以前给皇上做过司寝。
谁知道呢?
……
夜里是皇城最安静的时候。
两道高高的墙,将广袤的夜空拉成狭长的一道星河。红墙之下,只有陆湘一个人还在走着。乾清宫和坤宁宫都大修过两回,宫里唯一比陆湘还老的,就剩下这堵墙了。
头顶的上弦月亮着,手里的灯笼也亮着,并不觉得寂寞。
回到敬事房,跟王德全交代了几句,陆湘就回了房。
盼夏和雪瑶打了水进来,默默地把门带上。
陆湘走过去,将门闩拉上,方才放心洗漱。
擦过脸,净过手,坐到了妆镜前。
镜子里的,是一张与方才众人所见截然不同的脸。倒不是五官不同,而是眼角的细纹消失了,嘴唇不再暗淡无光,而是嘟嘟的带着些水光,这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才能拥有的朝气蓬勃的脸。
陆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露出笑容。
再有四个月,她就可以不用再每日扮老,而是正大光明的用回这张脸了。
陆湘有自己的规矩。
每隔十五年,她就要在宫里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她是个爱美的人,最多能接受把自己装扮成三十岁的模样,再老她就不忍直视了。
因此十五年一换虽然麻烦了一点,她也还坚持着。
离开敬事房,该去哪个地方继续过日子呢?
她在宫里住了快一百年了,最早的二十八年是给那个人做贵妃,她不必侍寝,又顶着贵妃头衔,在宫里逍遥自在,也是在那二十八年里,她发现自己不会老,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有了白发,她却面容鲜活宛若少女。
她意识到自己出事了,还好有那个人一直保护她庇佑她。她眼看着他一天天变老,却一直为她谋算。在他临终前重新帮她做了身份进宫,以十八岁的身份成为太妃,又给新帝留下遗诏,命他照看陆湘。
陆湘逍遥自在地做了十八年太妃,忽然觉得无趣,偷偷出了皇宫,只呆了一年就回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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