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长排木椅,圣洁的雕刻,端庄的建筑,即便崩坏到只剩四分五裂,依旧不难看出曾经的雕栏玉器和庄严肃穆。
可此刻,何仁这块曾经受到神像祝福的祈祷场域,冷冰冰地凝视着也曾在此地吟唱过祷告语的何仁孩童。
千璜嚥了嚥口水,盯着这些奇形怪状如千针雨的残骸,对着她。
客观来看,就算这些无以计数的石块砸下来,她也有能力化解,坏就坏在,倘若她直接了当破坏这些精神力產物,所有伤势都会原封不动地返回爸爸身上。
这种程度的连番衝击,轻而易举能让他落入「虚空」。
至于她,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就算直接承受,大概,也不至于羼弱到直接跌入「虚空」。
两全相害,取其轻。
不过话又说回来……爸爸真的会砸吗?
他难道不害怕她临时反悔,即时反抗吗?
他知道她有办法化解,他这么做是存在风险的,真的要赌这么大吗?
千璜抿着嘴,视线从空中星罗密佈的石块中渐渐往下移,而后定在悠间缓步朝她走过来的叶苍平身上。
叶苍平举着手,站定在废墟之中,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在哪?」
千璜四肢紧绷,好片刻,慢吞吞地吐了几个字,作为提醒。
「爸爸,你要知道,如果我反抗,你会落入「虚空」的。」
叶苍平闻言,略带挑衅地扬起一边眉,「你会反抗吗?」
「你会砸吗?」
「呵。」
冷冷一笑穿过整个破败的哥德式建筑,「小朋友,跟我玩心理战,你还早十年呢。」
语毕,石块碎屑箭雨般衝锋而至──
精神力掌握在个人手里,就算是高速奔驰每小时三百五十公里的列车,但凡投入足够的精神力,也能说停就停,不需要搭理任何现实世界的物理法则。
即便是此刻,千璜依旧打从心里认为叶苍平不过只是想吓吓她。
当石块距离她五公尺远时,她不甚在意。
距离三公尺远时,她觉得,这时停手,也绰绰有馀。
距离一公尺远时,她默默退了一步,总觉得自己似乎,过度自信。
距离五十公分时,她看了叶苍平一眼,真心不认为他会,冷血至此。
因此接下来,她亲身体会了一把所有石块如何做到将人捣成蜂窝,而她又是如何,血染砂石。
一下接着一下,箭雨般漫天遍布的大石毫不客气地往她身上衝撞,砸到她不得不退了好几步,砸到她不得不跌坐在地,砸到她头眼昏花,又迎面而来一颗大石,硬生生把她往地上辗。
当所有石块落下,她早已躺平在残骸之中,傻楞楞的看着被房顶遮去三分之二的蓝天,两眼发直。
爸爸真的没有收手。
而她也真的没有反抗。
原来,即便相处了十五年,爸爸也丝毫不在意她。
说什么心理战,从来都不是心理战,这次,比的不过是,谁对谁比较重要罢了。
千璜瞪着天空,不知怎么,眼眶突然有点热。
比起叶苍平这波攻击造成的精神伤害,总觉得,猝不及防的事实更叫她心里难受,更扰动她的意志。
她忽然想起最初在pha的中庭,信玖得知她在吃药稳定精神时,一开始本不想搭理她,最后,却又忍不住阻止她。
不仅如此,来「内侧」见爸爸之前,面对她的头晕昏厥,一直对她爱搭不理的姊姊,紧要关头也卸下所有武装,焦急地要她振作一点。
还有总是对她好言相劝的刘医生,从来都是张手欢迎她的左泉,即便从未相处过,依旧不会对她恶言相向的莉莉……
为什么呢?
这些跟她相处不满十年,中间还受到她背叛的最初的家人们,都愿意放下戒备对她释出善意,即便他们的疑虑尚未得到紓解,即便他们也不知道她终究可不可以信任。
又为什么,她的养父,她为他鞠躬尽瘁十五年的养父,在她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后,却依旧,丝毫不在意她呢?
──不要听信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要看他们的行为,这样才能准确无误地开啟他们的「内侧」。
刘医生说的话猛然撞进千璜脑中。
她终于明白这两群人有什么不同。
何仁小团队的每一个人,再怎么对她有所埋怨,到底也不会真的伤了她。
可叶苍平,她的养父,嘴上尽是些华而不实,真出了什么事,第一个牺牲的不是别人,就是她。
她一直以为,十五年,也算足够长了。
如今的她却在想,她到底,为什么要为了那一点点的情分,把自己重新推入火坑呢?
破碎建筑和少许蓝天的视线里,一人缓缓上前,遮住她的半个风景。
叶苍平弯下腰,拎着她的领子把她抓起来,还是那句老话。
「玩够了?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在哪里?」
千璜全身瘫软,施不上力,眼睛肿得跟金鱼一样,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