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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李真尚岂能看不出李代嘉心中的恐惧?不禁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朕向来是赏罚分明的,孝亲王之忠心日月可鉴,朕又岂会再与你为难?”
李代嘉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真尚亲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今夜受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代嘉这才反应过来,心中又喜又惊,连忙向皇兄告罪,跌跌撞撞朝外跑去,生怕自己跑慢了一步,李真尚就会突然反悔。
李真尚看着幼弟这副落荒而逃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
来日方长,我的好弟弟……
夜色深沉如水。
李代嘉逃也似的回到平日居住的小院中。
进到屋中,合上房门,李代嘉长舒了一口气,软软瘫坐在桌边,好难相信他真的从面慈心狠、手段毒辣的皇兄手里讨回一条小命……
又转念一想,我堂堂亲王,何以沦落到如此地步?
秦守晏从前说过,龙搁浅滩遭虾戏,难道说一条失去权力的龙,竟比小鱼小虾还要不如么?
如果父皇当时选我做太子……
不,父皇已经驾崩了,我天天守着他的陵墓,怎么还能沉溺于无妄的幻想?
李代嘉浑身乏力,心中一酸,伏在桌上,开始小声哭泣。
他的肩膀哭得一抖一抖的,好不可怜。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推开了。
李代嘉吓了一跳,连忙以袖擦干眼泪,实在不想让人看到他这副自怨自艾的愚蠢模样。
待他平复心情,回头望去,却见来者是哑侍赵搏扬。
原来,赵搏扬身份低微,不得参加皇族家宴,因此今夜一直在院中安静等待。
他方才见李代嘉闷头冲回院中,便去烧了一壶热茶端了过来,没料到一进屋,就见到小龙伏桌哭泣的模样,登时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放下茶水,迎到李代嘉身前。又展臂轻拍李代嘉的肩膀,以作安慰。
李代嘉本来已经止住哭声,但一看到赵搏扬如此关切的面容,顿时倍感心酸委屈,又哭了出来,说道:“赵搏扬,我……我……”
他向来对赵搏扬无话不说,从小到大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只愿意告诉哑侍一个人。
可是今夜的事……他实在是无法开口……
赵搏扬定定望着李代嘉,眼神之中既有迷茫,也有十足的疼爱和信赖。
李代嘉一时泪如雨下,语无伦次道:“我不知母后又做了什么事情,皇兄给我看了她写的信……皇兄怀疑我的忠心……然后,屋里一下子进来好多人……后来,皇兄审问我了,他还说要对我用黥刑……我……我……”
李代嘉脸色惨白,越说到后面,神色越是难堪。
小龙,可怜的小龙……
赵搏扬神色一凛,反手握紧李代嘉颤抖的双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
李代嘉闭上双目,缓缓说道:“我知道我不该那么软弱,母后的颜面都被我丢尽了……”
赵搏扬默不作声。
这么多年来,赵搏扬日日夜夜陪伴在李代嘉身边,早就将后党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朱家一派的野心极大,朱太后故意将儿子培养成不知人心险恶的天真性情,就是为了将来李代嘉登基称帝,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将李代嘉当作傀儡,到时候,朝政大权都会落在他们手中。
但,先帝没有选李代嘉做太子,后党的一切计谋都落了空。
先帝是何等城府智谋?
想来他早已看出后党野心,所以才选了心机深沉的李真尚为储君。
李真尚虽然与秦家有莫大的联系,但他不会忍受被人辖制,总有一日会与秦家决裂。
所以,李真尚做了皇帝,李家的大好江山就不会落在外戚手中了。
这一切因因果果,赵搏扬早就看得通透,但他有口不能言,同时,他也不太愿意告诉李代嘉真相。
真相太过残酷了,叫他怎么说得出口呢?
小龙,天底下所有人,包括你的母亲在内,大家都在算计你。
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你好……
但我是真心为你的。
你待我好,所以我也加倍待你好。
提携玉龙为君死,赵搏扬此身,早就是你的了……
赵搏扬单膝跪在李代嘉身前。
纵使心中有千万爱语,他也只是缄默不言。
你曾经答应过我,永远不会赶我走,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了……
李代嘉见哑侍沉默无反应,不禁心酸道:“赵搏扬,你也觉得我没用,对不对?我……我……若是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不要再屈服……可是,那刑官拿刀背在我脸上一划,我就怕得浑身发抖……”
赵搏扬微微一怔。
他本想打手势说,“我没有觉得你没用”,但一听到李代嘉后面的话,他心中立即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怒火!
皇帝
', ' ')('居然在小龙身上比划刀子?
我从小就守护着小龙,他不小心磕了哪里一下,我都恨不得自抽几个巴掌,皇帝是小龙的亲哥哥,他怎么能这般残忍无情?
李代嘉又抽噎说道:“我现在才真正明白,秦大将军有多么勇敢刚烈。刑官活生生在他的脸上划了那么多刀,他竟然能忍住一声不吭。后来,他还有力气抢出老将军的尸首……秦大将军虽然是乱臣贼子,但他也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我从不敢说出来,可我心里总觉得,皇兄不该那般羞辱他……”
赵搏扬轻叹一声,暗暗想着,秦大将军也并非善类,若是风水轮流转,他对你的皇兄可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
说起皇兄,李代嘉更是茫然无措,说道:“赵搏扬,如果我做了皇帝,我也会变成皇兄那副样子吗?”
赵搏扬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李代嘉沉默半响,忽然说道:“赵搏扬,我好恨皇兄啊!从小到大,他总是扮作一副亲善仁厚的模样。那时父皇选他做太子,我真的好嫉妒他,可心里依旧将他当作大哥哥……他把我骗得好苦!我恨他,但我更恨我自己没有本事……”
赵搏扬忽然抬手捂住了李代嘉的嘴。
李代嘉微微一怔。
赵搏扬用眼神示意他噤声,又朝窗外一瞥。
李代嘉顺势望去,心中蓦然一惊!
原来,西侧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之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屋内的情景。
有人正在监视他们!
其实,这一年来,李代嘉早已习惯了日日夜夜被人监视,但他没料到,皇帝圣驾俨然住进守灵宫,这些墙外耳、窗下目,居然还在不眠不休地监视他。
李代嘉忽然觉得十分压抑,不由低声说道:“赵搏扬,皇兄他们还要在守灵宫祭祀几日,万一皇兄又要审问我,那我该怎么办?”
赵搏扬拿过李代嘉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字:“逃。”
李代嘉问道:“你是说逃走吗?可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赵搏扬想了想,又写了一个字:“北。”
李代嘉大吃一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搏扬,赵搏扬凤眼低垂,眼神内敛而深沉。
赵搏扬知道秦守晏对李代嘉的一番用情。
若是李代嘉逃去北方,秦守晏肯定会保护他。
再说了,若不是李代嘉那日放走了秦守晏,秦氏兄弟怎么能全身而退?
有这份恩情在,料想秦克阵也不会为难李代嘉。
只要小龙能安全,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护着你去……
李代嘉却连连摇头,慌乱说道:“不行,绝对不行……我怎么能投靠他们?皇兄是我的君主,我是皇兄的臣子,若是他要我死,那我……那我死就是了……是了,就算是死,我也不能投靠敌人,否则,我这不孝子还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李家先祖当初征服天下是何等不易,饶是李真尚再是狠毒,他好歹也姓李,是堂堂正正的皇族龙裔。
自己一家人关起门来争权夺利也就算了,怎么能帮着外人来斗自家人呢?
当初李代嘉助秦守晏逃走,已经是大不孝,若是他以亲王身份投靠秦家,父皇泉下有知,肯定会被他气得活过来……
赵搏扬见李代嘉神情,也知道他绝不愿意投靠敌军,不禁一阵心疼,好想将李代嘉拥入怀中,轻轻亲吻他的嘴唇。
李代嘉又何尝不想投入哑侍的怀抱?
但皇帝的眼线还在外面窥看。
两人不敢太过亲近,一时相顾无言,只觉得无比压抑。
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皇帝一行人在守灵宫停留了数日。
白日里便是漫长的祭祀,到了夜里,李真尚有心传唤李代嘉来“伴驾”,谁料,太子李端水土不服,竟连夜发起了高烧。
李真尚一向在人前扮演慈父仁君的角色,如今爱子发烧,李真尚便和许皇后一起看护儿子,甚至还亲自喂子服药。
许皇后好生感动,随行史官更是在皇帝起居注中好好记下了一笔。
贤妃孙淑却心生妒忌,待李端病愈之后,孙淑便缠着李真尚撒娇,说是她夜里睡不安稳,想要换一间离陛下更近的宫室。
李真尚怜爱她怀有龙胎,自然应允。
不过太子病好之后,皇帝夜里还是闲了下来,有的是时间“审问”李代嘉。
李代嘉看在眼中,深感惶恐不安,于是干脆跑去陪伴端儿,又领着他参观皇陵和守灵宫,又陪他说话玩耍,叫李真尚不得近身。
那李端做上太子之后,人们总是对他毕恭毕敬,难得有李代嘉这样温柔的陪伴,因此小太子对李代嘉很是依赖亲近。
许皇后也很感激李代嘉对儿子的关爱,李真尚心知李代嘉的用意,不由觉得好笑,但也未再强求,夜里便由贤妃来服侍。
如此风平浪静过了数日。
', ' ')('那一夜的“审问”,竟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这一天,皇帝一行人终于启程回京。
李代嘉一直将众人送到路旁。
李真尚回身笑道:“孝亲王,你乖乖待在这里,十年之后,朕一定准许你回到京城。”
李代嘉心中很是怀疑,但还是恭敬应下。
李端仰头说道:“六叔叔,你回宫以后要记得来看端儿。”
李代嘉微笑说道:“我是王爷,我不能再住在禁宫里,但我可以进宫来看你。”
李端软声说道:“等我做了皇帝,我就许你住在宫里天天陪我。”
此话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
许吟华脸色一白,当即狠狠抽了李端一个巴掌,厉声喝道:“端儿,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你父皇还好端端的,你做什么皇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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