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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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事情做,有了目标,时间就过得快。整个暑假,只要上补习班的日子,乔南镜几乎每天中午都拎一只很大的袋子出去,踩着下午第一堂课的铃声才会回补习班。同学不解,好几个人问他在干什么,乔南镜统统解释成和朋友约好了,也不管他们挤眉弄眼讲“谈恋爱了”一类的话。

乔南镜自然是去跟费忱一起吃。

费忱如今在的工地预估施工周期很长,加上还是占地非常大的政府工程,相关部门觉得让工人随地坐着吃盒饭不太像话,也不好看,所以外边不远设有个简易食堂,光开中午一灶;只是承包出去的饭菜滋味十分一般,也就胜在便宜,并且米饭免费,敞开了吃也不会超过伙食补贴。

乔南镜自己压根不怎么吃——热天没有胃口——每天都是变着花样装一盒自己切得乱七八糟的桃子、西瓜、猕猴桃之类水果,还有冷吃也不怕的部分白肉、牛肉、饭团、凉拌菜等,装成想同费忱一块儿吃饭,偷摸往他餐盘里拨食物。费忱掀起眼看他,他就含着筷子,一动不动现出“我在思索不想说话”的样子,等费忱低头继续吃饭,他立马从雕像变回人,又把筷子换个头,继续朝费忱那儿放吃的,时不时还要说“费忱,我要尝尝你的莴苣”,然后真夹一片到自己饭盒里,再再把筷子换头,吃下莴苣,将事情变成有来有往。

吃个饭,光那筷子翻来转去都忙得要命。虽然吃饭忙碌,但他们现在关系近了许多,八月底暑假班结束,想到以后不能跟费忱一起吃中饭,乔南镜还颇有点恋恋不舍。

中午的太阳炙得地面温度过高,空气密度不一,柏油路远望到处是一滩滩水的幻像,乔南镜进门擦了擦脸,又使劲揉两边太阳穴和后脖颈。食堂里十分闷热,吊扇可能是安装时哪儿稍微有点不合扣,有气无力地发出一种循环时间很短的单调声响,开的档也低,根本扇不出风,花生油没烧透的生腥气味混着汗味,乔南镜拿筷子在碗里随便戳着,问:“费忱,这周你哪天休息呀?”

是问白天和晚上休息的日子,因为他知道费忱清晨的那份兼职工除了周日哪天都得去。

“周五。”

乔南镜掰掰手指,眼睛亮了。

“刚好是暑假最后一天。”

费忱没接茬,他又说,“周五我可以去找你吗?”

“干什么。”

“不干什么呀,就和你一起,我就很开心。”

费忱没答应,但也没说不行,等到周五下午,乔南镜背上压着挺大一个包,付过出租车费,艰难提着两盒老气横秋的保健品上门了。

“我说去朋友家玩,妈妈非要我带的。”他见费忱瞥了那两个盒子一眼,连忙道,“她说去别人家不能空手,没礼貌。其实哦,你身体好,这个铁皮吃了肯定要流鼻血的,等会儿你去看阿姨,让照顾她的姐姐帮她泡茶喝最好。”

“回去时带走。”

“好麻烦的,我不要拿了。”

一点过了,费忱似乎才刚开始做饭,老式电饭锅上红的“煮饭”指示灯亮着,乔南镜坐在干净的桌子边瞧了会儿那红点,小声道,“你去护理院也带上我好不好?”

“不行。”

一般费忱不搭理就代表无可无不可,其中余地不小,乔南镜差不多都直接当允许;而他说“不行”时,那就是真没得商量。乔南镜噢了声,不在这事儿上继续白费口舌,讲起别的,讲到费忱吃完,发现他并没有要出门的迹象。

手机屏幕沾一点指纹,乔南镜就擦一遍,指腹刮抹,屏幕亮起又按灭。费忱不关心他无不无聊,收拾完了自己去院子里,往干水泥地上泼了几桶水。十二点多洗的T恤都干透了,别说早上晾出去的,他随手将所有衣服都拿回屋。

曝晒过头对棉织品没有好处,只是一般也没人会对T恤一类的衣服上心,大多不过穿一夏,明年就换新,旧的家里随便穿穿。费忱也没那么讲究,现在纯粹看见了顺道。

单层平房的最大坏处,恐怕在于隔热保温都不太好,冬冷夏晒。现在这间屋子里有点闷,乔南镜耐热没觉得有什么,支在桌上的手机后壳发烫。费忱站着看了大半小时书,躺上床,乔南镜瞄一眼对着自己这个方向吹的电扇,过去挪转了底座。

不远的墙角卷着一张竹席,乔南镜把席子拖到床头,席地坐到他边上,过了会儿低低喊:“费忱?”

他没说话,乔南镜当他睡着了,轻手轻脚摸出练习册做物理题。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吹纸张的声响,乔南镜做了几题,翻到后头对答案,再翻回来时,他捏起那张纸——米白纸张顶部洇了一丝红,后面一张也有。拾起习题本,他瞧见褐色的竹席上不明显的深色块,啊了声,拿手指戳了戳躺着的人。

“费忱、费忱……”

费忱眼睛不睁,声音却很清醒。

“又干什么。”

“有血……”

费忱顿了几秒,皱眉坐起来,掰着左臂看。黑色衣服上湿痕不仔细瞧就辨不出来,手摸过去,指头全红了。短袖衫一脱,露出里边洇透的纱布,绕肩缠得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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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糟。乔南镜亦步亦趋跟着他,问是怎么回事,费忱听出他说话带抖和哭腔,边说“你哭什么”,转过身迅速撕掉了那些纱布。

乔南镜执意绕到他背后。

伤口不大,却好像有点儿深,洒上去的灰黄色伤药粉还有些没化,裹着血,像倒入热水时没全冲开、之后怎么搅拌都没法泡透的粉末状冲剂,结出一种粗糙而无能为力的小颗粒。

费忱伸手在抽屉里摸出个棕褐色玻璃瓶,拧开盖直接往肩上倒。伤在手臂近肩的后侧位置,他这样倒根本没多少落在伤口附近,倒是不少簌簌掉到深青灰色的水泥地上,坐着的凳子左侧散积了很薄一层药粉的淡黄色雪,深红的血液啪嗒——砸开了一朵痕迹。

乔南镜太烦人,絮絮地一遍遍重复要去医院,费忱随手拿干净的纱布一缠,出门。

这附近只有一个类似社区医院的普通卫生服务中心,幸好倒也有外科。眼镜片有些厚的医生头发略染星星,洗了那伤口好几遍,慢悠悠对乔南镜道:“眼睛血血红,罪过。问题又不大,急什么。”

又说费忱,“你这么大个小伙子拎不清,嫌自己血多要放是不是?这许多工夫不上医院——肩膀别动。打相打动剪刀,万一戳偏了是玩玩的么?”

缝完做了皮试,打过破伤风针,回到费忱那儿,乔南镜那指甲都快叫他自己抠到肉了,期期艾艾老半天,问:“费忱,你怎么受的伤啊?”他没有真打架的经验,却知道怎么也没人用剪刀的。

费忱照例没回答,就做自己的事。乔南镜又说:“医生说手臂不能太用力的……”

“乔南镜。”

乔南镜凑到他边上,快速应道:“嗯?”

“你回去吧。”

费忱讲话一直很少用语气词,更少不确定的疑问。这句话里却暗含他自己也想不通的某种妥协,还蕴藏着奇怪的无奈,但无论情绪上如何,表面还是句生硬的送客。乔南镜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刚退了点儿红的眼睛,又缓缓浮起薄薄一片水汽。

“我想陪着你。”

费忱没再理他,晚上做饭也没带上他的份。只是上回肚子饿之后,乔南镜现在包里总放着不少零食和糖果,他晚上就吃这个,也不叫外卖,因为外卖得出去院子外边拿。

甜的吃多了,夜里乔南镜齁得睡不着,努力躺着一动不动不翻身。睡意就像淡雾,似有还无,外边有很隐约的雷鸣,声音也似乎隔着水,好像要下雨了。

乔南镜小心地起身趴到床边,听了会儿费忱的呼吸已经平稳,偷偷地、迅速地在他脸上落了个吻。

和想象中的淡定并不一样,脸很快发烫了,不是热的,因为手背一点儿没升温,贴在脸上凉丝丝很舒服。

就是羞的。

起先,乔南镜一直以为他对费忱是感激,感激他以后救了自己,今天突然意识到,如果是他的好朋友受了伤流血,他会很担心,却不会哭,可他为费忱流了好多没用的眼泪,弄得费忱都心烦了。

不是感激,会是什么呢?偷偷亲着试了试,乔南镜明白了。

他真的喜欢费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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