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南镜还是找到了地方。冉文泉没告诉他,沉默许久,却一直没挂电话,他终于想明白那数字和人名是医院的机器在报号。
只能是费忱他妈妈,费忱只有她一个亲人。
她叫什么名字、住的特殊病人护理院在哪儿,乔南镜都知道,他查过,没人脉,查到的只有这些差不多的表层信息;那儿只有基础的医疗设施,更多是一种托管性质,从来也没多少人,用不着也没资格叫号治病。
地图上一搜,护理院周围的五家医院就全出来了,乔南镜无头苍蝇样一间一间找。
从第二间出来,等在外头的出租车师傅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菊花茶,侧转过身,手往铺了麻将凉坐垫的椅背上一搭,问他:“阿囡,你这是做什么呢?”
乔南镜说他在医院找人。
“这附近医院可有几家,没告诉你在哪儿啊?”
乔南镜恹恹地点头,说只听见有机器叫号声,他们不肯说具体,不想让他来。
师傅叹了口气:“你倒难得是个孝顺乖伢。”乔南镜没解释这种小误解,师傅又道,“我给你讲,机器报号声音像,实际亦有不一样,你去听,就晓得。”
再往下乔南镜就留神听了。果然,那些机器叫号的声音都机械且冰冷,可每家医院却又有差别,各不相同,他一台一台听,走到第三家,确定就是这儿,又跑去护士站问:“能帮我查一下茅礼晴现在在哪儿吗?”
“前鼻音后鼻音?”
“后鼻音的qing。”
她又问:“你哪个?”
“我是她外甥。”
她咬了口芝麻糖,道:“急救处呢。”又对边上一个护士叮嘱,“钱还没交完,你过去时候跟家属提一嘴,别忘了。”
乔南镜摸出在书包最里边口袋装了好些天的那张卡。
“姐姐,还差多少钱?”
“两千多。没医保,你们怎么没给交啊?”
另一个护士说:“林山护理院来的。”
她啊了声,不知怎的声音一下变得很轻:“那就算没工作的精神障碍患者,也可以灵活缴嘛,国家政策还给救济……”
乔南镜不了解这些,脑袋懵懵的,将卡递过去。
“姐姐,我能付钱吗?”
“没单子你怎么交?”
单子不单子他也不懂,只明白这是不能,转出去付了出租车钱,顺着指示去急救中心。
稍远一点儿的等候区位置明明不少,很多人却都席地坐或靠墙站着守在离门口最近的过道里,还有的人在哭。额发有一点汗湿,强劲的冷空调吹着,乔南镜无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费忱没哭,甚至脸色都没怎么变,坐在铁排椅上,看见他仍旧只当空气。乔南镜在离他一两米的地方停住步子,脚再迈不开。
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事——没有立场,没有资格,也不会被领情。
前边一排玩手机的冉文泉偶尔抬头,对他招招手,给他递了张纸巾。
“擦擦额头。”
汗一收,有部分刘海“冰”住了,粘结成细细的几小缕,乔南镜拿冉文泉给他的发卡把它们全别到一边,穿上外套去垃圾桶边丢了纸团,磨蹭到费忱边上的座位。
“费忱、”他轻轻拉了拉他那件灰色T的衣角,“你把单子给我。”
身体原因,乔南镜一直没变声,喉结很细,嗓子清脆,放低时却又会“黏着”,显出一股有意无意的娇劲。
费忱推开他的手,起身去洗脸。
冉文泉转过头来瞥了眼露出光洁额头的乔南镜,心里赞了句好张正宗漂亮的瓜子脸,问:“缴费单啊?”乔南镜眼睛红红地点头,她又有点可怜这小朋友,说,“我送进来的,单子我这儿呢,差点忘了。走,咱两去。”
而等乔南镜想刷卡付款时,冉文泉才惊讶起来。
倒不为他能拿出几千块钱,毕竟一看他就是有钱人家捧在手心里养的,不然不会是这么个白纸一样的性子,还有穿的戴的,都不便宜。
“小乔,你两非亲非故的,这才认识几天,过了啊,你要交了钱,费忱真得揍你。”
乔南镜的脸飞快涨红了,手捏着卡翻来翻去,支吾道:“我喜欢他,所以才想帮他。”
冉文泉笑了声:“我还当你乖小孩,还跟我在这装。慢说你究竟喜不喜欢费忱,就算你真喜欢他,这么做也不对。”
那对湿漉漉的乌溜眼睛本来就大,听到这话,一下睁得更圆了。
她似乎越觉有意思,做了精细灰蓝色美甲的手指头轻佻又亲昵地刮了刮乔南镜的鼻子:“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可藏不住。费忱呢,收拾收拾长得是不错,不过他过得苦,你要是想找人耍着玩儿,可别找他,会翻船。”
乔南镜男生女相,冉文泉挑剔的审美看来都漂亮得要命,但瞧着又纯又乖,实在不像那种藏坏心眼的人——毕竟算计这种东西,也跟喜欢一样,压根瞒不了人,眼睛一转,那都是会从里边流出来的。
', ' ')('冉文泉心里叹气。她看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会瞧不出乔南镜满心满眼的真诚还真就围着费忱转,只是这些话,哪怕交朋友,费忱个死孩子也永远不会说,她只能做好大姐,帮他丑话说在前,至于他们究竟发展成什么关系,她没那么关心,在她眼里都是小孩打打闹闹。
乔南镜光顾着摇头,冉文泉很快划好了费用,朝这小尾巴一招手:“走吧,咱们别堵着窗口。”
*
夏季傍晚的雷雨说落就落。
雨点子啪啪啪啪在两边的塑料棚上砸得越来越密,费忱脚步没加快。
乔南镜从书包里摸出一把藕色的折叠晴雨伞,尽力举高了往上边撑。这夹巷窄得很,还被可能是违规乱搭的外延遮蓬占去了部分空间,费忱又比他高出一大截,他支着伞避来避去的,打了跟没打差不多,拗着脖子往另一侧一瞄,费忱半边肩也湿透了。
心神放在雨伞上,乔南镜没留意脚底,啪嗒踩下去,翘空了半块的砖噗得被他轧平了,挤出一股原来积在底下的黑水,全溅在费忱裤腿上。
乔南镜抿紧了唇,抬眼看他,他没反应。
压着巷子的天空不宽,轰隆一阵惊雷,这窄窄一线天的尽头,离这些污糟小巷很远的高天上,乌黑云层里哗地劈出了一颗无根枯树,倒错纠杂的枝条全是幽蓝偏青的闪电,淡下去时成了藕紫,就像乔南镜握着的这柄伞面的颜色。
费忱开锁推栅栏铁大门进了租的院落。乔南镜趁他还没来得及关,也挤了进去。
说是院落,其实只是垂直坐落的两间平房,围墙初造时抹的水泥都快剥落光秃了。这是本城如今已很少见的城中村平房,这几年拆得很多,不远处已经拆空,这儿估摸也留不了多久了。
这些乔南镜不懂,但他凭直觉发现附近有种“革故鼎新”的气味,不由开始无谓地担心。
费忱之后怎么办呢?他要住到哪儿去?
费忱捏着一个铁制的脸盆边,走进小点的那间矮房里,唰拧开了水龙头,关上了那扇一挨碰就吱呀叫唤的门。这木门表层上过油漆,也都大片脱透了,蚀朽快要侵入木头芯。
没人邀他进去,乔南镜就蹲坐在大些的那间房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等。
雨很大了,风跟他作对一样,很薄一层帘幕全往这儿卷,他的伞被他放到了走廊角落晾着,来不及拿,被雨水扑了一脸;裤子倒因为书包摆在腿上,只有小腿湿了点儿。
有点凉。乔南镜伸手臂从额头往下巴刮抹了一遍,水珠滴滴答答。
鞋是早湿透了,刚才走路时,袜子就挤在里面,踩起来轻轻嘎叽作响,弄得乔南镜很臊。
费忱似乎洗了头冲了个澡,出来时身上也带着一股闷热夏夜荷塘那种湿淋淋的清凉水汽味道,衣服也换过。乔南镜噌地站起来。
那医生出来点头说没事了之后,冉文泉赶费忱回来,让他把自己弄弄干净,好好休息,说“今天我反正没事,就在这陪阿姨,你呢去把事都处理好,明天再来”。
要处理的事,门口就有一件。费忱正要说话,乔南镜仰起头,费忱就看见了他下巴上那两条不太清晰的指印。
好像遮了妆,被雨水打得半花,痕迹看上去很斑驳。
坦白而言,费忱也承认,乔南镜这张脸,大概没人能讨厌得起来;正因如此,那淤青就显得咄咄逼人——哪怕他见惯了各式各样深浅轻重不一的伤口,哪怕他当时根本没下狠劲,只使了两三分力。
费忱啪丢了一双廉价的塑料拖鞋到他面前,他没明白似的瞧了一会儿,眼里渐渐升起一小簇希望的星星。
他像试探一样往自己鞋带上伸手,边慢吞吞解绑扣边还偷偷瞄费忱。
费忱皱眉,又看了看那两道痕,忍着没讥讽这种小心翼翼和他一直以来的莫名讨好。
塑料拖鞋穿起来软乎乎的,就是太大了,有点儿滑,袜子湿哒哒也不舒服,乔南镜盯着自己的脚,小小地动了动脚趾,努力使劲抓着拖鞋底把脚整个往拖鞋头扒了些,又抬头对费忱笑。
费忱说:“洗脸。”乔南镜微愣,接着才明白费忱是在对他说话,四周看看,没有卫生间,只西边角落的窗下有一块像厨房的地方,边上有个水槽,摆着个小篮子,篮子里有几个西红柿,大雨来了那窗没关,西红柿上淋了好多雨水,闪着很淡的、灰色的亮光。
乔南镜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他臊得整张脸红透,捂了捂,又很自欺欺人地放下了,仿佛他不捂肚子,费忱就不会知道刚是谁的肚子响了,又仿佛他假装不知道,饥饿感就会消失一样。
可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那一片蛋糕,乔南镜真的饿了,不仅饿,还很渴。他干干地咽咽口水,想走去水槽边洗脸,过大的拖鞋绊了下,袜子又滑,猛一个趔趄差点往前冲,扶着墙才站稳。
转头看费忱,费忱正站在一个柜子边,俯身不知在做什么,并没注意到他。乔南镜蹲下去,又悄悄把湿湿的袜子脱了,搁架在换下的鞋子的鞋口上。
脸洗了一半,乔南镜才想起
', ' ')('自己的下巴,把肩头的书包卸到地上,摸出卸妆水仔仔细细揉。
费忱随手把刚翻出来的一件新的T恤搭在他背上,看到他抖了抖,心里淡哂,嘴上没说话。
乔南镜加速洗完,拿没沾水的手臂把背上的软东西撩到面前看,就像突然得到了承认,一下子高兴起来;但他又想到了自己身体的特殊性,想到了自己的胸和普通男生不太一样,还贴着乳贴,蔫蔫地背过身去,才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