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促的双人帐篷里因为多塞进了一个小女孩的身躯,更显得捉襟见肘。凌驹耐心地把吉儿哄睡着后,将她裹上薄毛毯,安放在了身体的外侧。
“看来道革将军已经和你达成共识了,计划什么时候开始行动?”看到彦凉钻进帐篷,他小声地询问了一句。
“快了。”彦凉心不在焉地回答,随意地躺倒在自己的位置上。
凌驹索性翻了个身,合紧了外套,叹口气说,“看来能这么安稳睡觉的日子也不剩几天了。”
身旁的青年很快便悄无声息,彦凉却仍旧睡意全无,望着帐篷顶发呆。今天过了他脑子的事物实在太多了,它们还全部死缠烂打地不肯放过他。最奇怪的是,过了这么多年,他都从来没有回想起过凌驹和他在一起时的情景,而这些记忆就像是压箱底的陈年旧物,却在今天突又见了天日,而对方说过的话竟然像那依旧簇新的纹理,依然能够循着那走向,摸索到当初最生动的原貌。
彦凉躺不住了便坐了起来,在身上摸了几下,才想起来烟早就抽完了。没有尼古丁帮助镇定神经,思考会变成令人烦躁的事。
为什么他的目光,就是无法从这些失败者身上移开?留恋于人情温暖的军人失去了他唯一的用处,只能被动地接受弱肉强食的命运。而立志保护人民的王子,最终也身败名裂,被国家倾轧的力量碾成尘埃。如果不能成为所向无敌的强者,坚守最高尚的正义,抱持最美丽的愿望,只不过是给自己墓碑旁边增添了几个花圈作了装饰而已。
彦凉大概比凌驹或者俊流都更早,意识到过自己的渺小。
他有足够的经验认为这些少年幼稚无知,他们无法正视自己是弱者的事实,还在自欺欺人地编织着梦境,沉湎于无益的感情里,更无法把控即将面对的危险。彦凉幸灾乐祸地认为,有朝一日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并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可是,当俊流在他的面前紧紧抱住了濒死的齐洛,并表示自己愿意和他共赴死亡的时候,彦凉才惊觉自己想错了,那一刻他嘲笑对方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在悖都的近四年时间里,他没有一天忘记过那个场面,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压倒了他,令他心甘情愿认输。
凌驹或许给了他答案。这个停步不前,毫无长进的后辈,其实在他离开的时候,已经独自走出了很远。看见他全神贯注地为吉儿做着每件无聊的小事,俯下男人的身躯,跪在她身旁照顾她,像一捧最卑微的泥土般栽培这株萌芽的花朵。彦凉很不情愿地察觉到这样的事实:他们身上隐藏一种自己无法企及的勇气。
这是他这种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勇气。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自从进了这个起义军大本营后,自己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没了香烟做消遣,这个孤独思考的深夜意外地让他多愁善感起来。
夏夜的空气有些粘稠,习惯了悖都夏季的凉爽,已经很久没重温到这种感觉了。他看着凌驹熟睡的侧脸,想着也许不久之后,死亡会带给他同样的静默。
与其再次让你经历战场的摧残,在这样无忧无虑的平和中睡去岂不是无比美好吗?
他不由地靠拢过去,慢慢俯下身。四周的空气安静地快要爆炸,他宽阔的上身覆盖住了熟睡的凌驹,将他圈在怀里,彼此的呼吸已经吹在脸上。接着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碰对方起伏的胸膛,抚摸到他敞开的衣领处,就在虎口差一点就卡主对方的脖子时,彦凉被迫停了下来,因为他的肘部被一个细微的力量牵制住了。
他侧过头,看见躺在旁边的吉儿正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小手从毛毯中伸了出来,正稳稳拽着他的袖子。
“你……”彦凉觉得有些好笑,却又笑不出来,“想保护他么?”
随随便便的力量,就能够捏碎这种愿望。
彦凉直起身来,和她四目相接,这是他第一次注视女孩的眼睛。寂静的狭小空间内,仿佛两个沉默的灵魂在进行着心照不宣的对话,没有任何年龄,性别和身份上的隔阂。
女孩光润的大眼睛透过黑暗,还在无所畏惧地盯着他,这种纯真公正的目光几乎带着神性,让任何人都无法轻举妄动。彦凉不自觉地同意了凌驹之前的看法:是他被吉儿所救,是这个脆弱的小天使在一直守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