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铭躺在她的身后,则毫无睡意。
往日在军中,战事紧张的时候,他三日三夜不沾枕席都是有的。此刻季凝就在身边,原就为他醒神,何况,他心里还存着心事?
堪堪躺了许久,简铭忖着约莫子时了。
山村夜晚比城中更是静谧,只偶尔有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简铭侧耳听了一会儿,忽听到了某种与周遭声音不大相合的“哒哒”之声,接着便听不到了。
他索性小心地起身。
仔细地替季凝掖好了被角,再三确认季凝睡得香甜,短时内不可能醒来之后,简铭才悄悄蹬了鞋子,蹭出了房门。
夜风起。
简铭甫一出门,便觉一股凉气侵来。
他倒是不惧的,脚步放轻,朝着旁边一处亮着一豆烛光的住屋走去。
之前他躺在榻上的时候,听到的不寻常的声音,便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
简铭在那间住屋的门前驻足。
方犹豫着是否要叩门的时候,“吱呀”声响,屋门竟从里面被打开来。
萧寒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之中,露出轮廓。
果然是你。
简铭无声地说。
萧寒并不意外于简铭于此时此地突然出现,他朝简铭拱了拱手,便让出路来,由着简铭进入房间。
两个人各据桌子的一角坐下,依旧相对无声。
没有季凝在场,热络的气氛荡然无存,清冷得很。
简铭担心季凝独自睡在屋内,虽不情愿,也只好先开口道:“萧管事有事?”
萧寒挑眉:“侯爷知道?”
“你不是早就落下伏笔,等着我来问的吗?”简铭不客气道。
之前,还没歇息的时候,萧寒感动于季凝对玉篆的关切,将发现展逸其实是易容的事告知的季凝。
季凝当时好奇地问他,展逸的易容术师出何门。
萧寒迟疑了一下,才摇了摇头,说并不知晓。
季凝以为他当真不知晓,且展逸绝非与他师出同门。
而这桩在季凝心里成了悬案的事,简铭却入了心——
在萧寒说并不知晓的时候,简铭便盯着他。萧寒觉察出来,在季凝没看到的地方,投向简铭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萧管事原本没想告诉凝凝展逸是易容的事吧?”简铭语声寒凉。
在这凉夜响起,仿佛下一瞬就会将烛豆冻灭。
心思被简铭看了个通透,萧寒很有些讪讪。
他干笑两声,不答简铭的话,而是转开话头儿:“当年在朝都,侯爷还唤我一声‘叔’呢!”
简铭脸色微沉。
“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他不为所动。
继而目光清冷地看着萧寒:“时过境迁,萧管事连本名都不肯用了,我若唤一声‘肃叔’,萧管事知道我唤的是何人吗?”
萧寒身躯一震。
那声“肃叔”,让他瞬间回到了当年。那时候他还叫他的本名“冷肃”,那时候简铭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那时候……贺琳琅还活着。
“侯爷说当年吗?”萧寒冷冷一笑,“那咱们就说说当年。”
“当年,是谁觊觎阁主风姿?当年,是谁惦记着阁主偌大的家业?当年,又是谁狼子野心,为了自己的私心,将一国变成焦土,让无数原本安居乐业的无辜百姓国破家亡?当年,又是谁害死了阁主?”萧寒一股脑地质问。
简铭听得眉头大皱:“当年之事……我尚年幼,很多事我并不知道……”
“好啊!好一个你并不知道!”萧寒哂笑,“就算你当时尚年幼,那又怎样?你骨子里流的血,就是脏的!”
“那些,无辜失亲亡国的性命,都是你们姓姜的造的孽!”萧寒低喝,胸膛剧烈地起伏。
这些话,萧寒憋闷在心里十几年,不得宣泄。
终于,在这个寒凉寂静的夜晚,对着简铭倾吐出来。
简铭的脸色极苦涩。
他沉默良久,涩然道:“我,不姓姜!”
姜姓,是大齐的国姓。而简铭,从不想姓姜,不愿,亦不屑。
他蓦地抬眸,肃声:“我姓简。”
萧寒胸中的滞郁方才得以宣泄,这会儿情绪稍平静了些。
他微眯着眼睛看简铭,似是想在简铭说这句话的时候,寻到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然而,萧寒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简铭没有伪装,没有矫饰,他是发自内心地,认定自己,就是姓简。
“姓简吗?”萧寒冷呵,“姓简的,怎么也比姓姜的,要脸。”
简铭脸色苍白。
他知道,萧寒的诘问,没有结束。
“那么,侯爷请与我说说,若是他日,简家和少主同时摆在你的面前,你选择哪一个?”
若有一日,简家的利益甚至存亡,与季凝的利益与存在,同时摆在你的面前,由你选择,你会选择哪一方?
简铭听懂了萧寒的意思。
何止是听懂了?
以简铭的聪慧,已经捕捉到了萧寒话中稍纵即逝的深意。
简铭被那重深意,骇住了。
萧寒也知道简铭察觉到了什么。
他残忍地笑笑:“侯爷只照着本心回答我就是。”
简铭焉肯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紧紧地盯着萧寒,一字一顿道:“这就是,你回避凝凝的生父究竟是谁的,真实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