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的主母郑氏不喜欢我,我知道。因为父亲的缘故,她不敢明里害我,暗地里的手脚却也没少做……我的乳母宋嬷嬷,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却被郑氏手下的恶仆诬陷害死,那时候我的年纪只比歆儿大些……从那以后,就没有人在雨夜打雷的时候,哄着我,给我讲故事,让我不至于被雷声吓哭了。”说到宋嬷嬷,季凝还是红了眼圈。
简铭感到胸口窒闷。
他是见惯了血雨腥风的,莫说是打雷,便是电闪雷鸣之中在旷郊野外行军、扎营,他都经历过。
可他就是听不得季凝如此说,让他想象一下小小的季凝孤零零地在打雷的夜晚,一个人守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哭泣的画面,简铭就觉得心口若被刀扎,疼得慌。
季凝的思绪陷入回忆之中,浑然没有注意到,简铭的左手已经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抚慰而亲昵的姿势。
“……那时候,皇家选秀女,竟将我选了去——”季凝于回忆之中,蓦地噤声。
她方想到,她早对简铭失了戒备心,说着说着,便将当日选秀女的事说出了口。
简铭肯定是知道她应选过的,可是她为什么被划入秀女范畴,简铭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简铭眸子幽沉,眉峰蹙紧:“大齐循例,五品以上官员家中的适龄未婚女子,皆在待选范围。”
他的声音也低沉着,隐藏锋锐。
季凝眉间现出一抹苦色:“是了,我父亲当时是五品官员,我合该在待选之列……”
简铭听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简铭终究是没有忍耐住,接口道:“可是你自幼被养在府中偏僻地,先被人关注,何况是被外人知?”
季凝脸色登时煞白,柔荑虚握成拳,轻轻颤抖着。
简铭看得心中不忍,手掌攥紧她的拳头,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熨贴她。
季凝怔怔地抬头,两个眼圈犹微红着——
那一刹那,她感知到了来自简铭的温暖,还有鼓励……
简铭清楚她的过往,这不奇怪。以简铭的身份和见识,怎么可能不查清楚她,便允许她登堂入室?
但是,简铭知道是一回事,她实言相告,又是另一回事。
“季家的主母郑氏平素待我算不上好,常常安排些针线活计给我……那一日她让我去街上买线,这不是她第一次这般要求我,我不得不去。买完了线,我被书铺里的新书吸引,便禁不住驻足观瞧,被一个年轻男子……搭讪……”季凝说到后面,便有些难言。
她抬头看向简铭,见简铭面皮绷紧,脸色很不好看。
季凝轻叹:哪个男子听到这种话,都没法平和面对吧?
何况那个年轻男子还是……
季凝已经迟疑着,是否要说下去了。
“之后呢?”简铭冷声问道。
那声音冷得,几乎让季凝打了个寒颤。
简铭便觉得手心里的那两只白生生的手瞬间冰凉凉的,如被冰浸。
他知道自己吓着季凝了。
不该吓着她的……这又怎么能怪他呢?
简铭暗骂自己。
可是那些事,那些过往……他怎么能不在意!
“之后……之后我好不容易挣脱了那个男子,得以返家。再后来……”季凝忖着简铭的神色,贝齿已经在下唇上咬了深深的牙印。
卧房内的气氛一时之间诡异起来。
季凝觉得浑身上下如坠冰窟。
她再次咬了咬牙,舌尖很快品尝到了一丝腥甜的滋味——
无意中用力,她把腮肉都咬破了。
季凝终究还是横下心来,决定将过往实情,皆告诉简铭。
简铭查证清楚是一回事,她据实以告是另一回事。若她不能将实情告知,今后与简铭之间又何来信任?
莫说是信任不信任,便是季凝心里这道槛,就迈不过去。
若说刚入侯府的时候,她对简铭犹戒备十分,那么现在,在被简铭如此善待和维护之后,若她还隐瞒着那些重要的过往,她可还对得住简铭?
如此一想,季凝心头反倒开阔了几分。后面的话,说起来亦顺畅多了。
“……再后来选秀的旨意便颁下了,两位宫里的嬷嬷到了季家,送来了新裙新衣新鞋新钗环,要我立时入宫。她们还带了一幅画,便是……便是当初那个年轻男子所画的……我。”季凝一股脑地说道。
简铭脸若寒霜。
季凝能想象得到他此刻心内所想,她唯有硬撑着继续道:“那个年轻男子,便是……便是当今天子。那两名嬷嬷是他派来的亲信,带我入宫。”
季凝的话音甫落,简铭蹭地站起了身。
他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季凝而立,寒森森的,仿若一座冰山。
季凝看不到他的脸色,只觉得整间卧房之中,俨然冰雪砌成一般,冰寒刺骨。
他到底……到底还是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