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家,情急之下,谁能预料到会说出些什么不得了的事呢?
这一点,简铭比季凝的感触更深——
大郎再不清楚他自己的身世,九岁的半大孩子,成长过程中的一些些蛛丝马迹,也是有所感知的。
若他被二太太逼得很了,莫说旁的,只是忍不住将那枚玉佩的情形吐露一二,就足够给郑氏,甚至平国公府提供些秘辛的证据了。
想及此,简铭便觉得袖中的那枚玉佩,烫.手得很。
他犹豫着是否要将玉佩再给简扬。
如果不给,只怕简扬不知内情,更会平生波澜。
总之,这孩子长到如今,他竟是错看了!
真是……委屈这孩子了。
“大郎和二郎还有歆儿他们不一样,”简铭的脸上掠过几分痛苦,“他的身世……他的身世不寻常!”
季凝这一次没有追问。
她知道,简铭既然这般说了,接下来关于简扬的事,是必定要说下去的。
季凝静静听着。
季凝的安静恭听,让简铭浮躁痛苦的心绪稍觉平缓。
他顿了顿,续道:“我没想让大郎习武。善游者溺于水,为军者死于刀兵……我只想让他做个本本分分的读书人,知理而守本心,将来做个无忧无虑的富家翁,娶妻生子,逍遥自在地过完这一生。”
季凝听得动容。
她浑没想到,简铭对简扬将来的打算,竟然是这样的。
善游者虽然泳技高超,却难免时常流连于水中,如此,便更多添了溺水的危险。俚语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便是这个道理。
同样的,擅长武艺者,定然时时醉心于武,年深日久,怎么可能不被兵刃、拳脚所伤?搭上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季凝心中一震:简铭说“为军者死于刀兵”,他自己不就是……为军者?
霎时间,季凝顿觉心头犹如针扎一般。
她轻轻吸抽气,才将那股子难受的感觉,强压了下去。
细细想来,简铭对简扬这一生的规划,又何尝不是一番殷殷之心?
似简扬这般世家侯府的出身,若能无忧无虑地做一个富家翁,逍遥自在地过完一生,不能不让人羡慕。
如此看来,简铭为儿子构想得很好。
然而,这世道看似平和,焉知什么时候齐楚之间就会爆发一场大战?
帝王们心里存着一统江山的宏图大志,大人物们想因此而封侯拜相,甚至列土封疆……可是,终究兴也罢亡也罢,苦的都是百姓。
当真烽烟起、战事兴,纵是富有天下,真的保全自己吗?
季凝不禁在心中这样问。
而且,简扬似乎很有志向。
谁说小孩子的志向,便算不得志向呢?
不然,民间怎会有“三岁看老”之说?
简扬他,很崇拜他的父亲,亦很向往像他父亲那般活着——
统兵护边卫国,驰骋战场杀敌……
那是简扬向往的吧?
季凝纵然与这小孩儿没打过几个照面,观其言行,也瞧得出来。
“侯爷为大郎想得很周到。”季凝道。
“不过,我观大郎的志向,只怕不在于此吧?”季凝看着简铭,又道。
简铭也是叹息:“你说得不错。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读书,这些年来几次闹着我要学武,都被我严词训斥了。”
他说着,自嘲笑笑:“这才会被人算计了去!”
被人算计,当然是被展逸算计了。
季凝因着简铭的难过,而心有戚戚。
“大郎他,其实很是崇敬侯爷。”季凝由衷道。
简铭怔神。
“大郎也是以常胜侯府为荣的,”季凝又道,“我想,他是很想像侯爷这般,保家卫国,护着侯府,护着弟弟妹妹的。”
简铭动容。
良久,一声长叹。
两个人说话间,玉篆又来敲门。
小厨房里重新准备的早膳已经做得了。
简铭是个不拘小节的,遂在书案上大略腾出个地方,足够放下早膳和碟碗匙箸等物的。
季凝见他竟拿个处措公务的地方来放吃的,说好的世家公子的讲究呢?
简铭为季凝盛了一碗粳米粥,笑道:“军中食宿什么样的情形都可能遇到,有时候莫说是一张桌子了,便是坐的地方都没有,大风里站着就把一顿饭吃了,官兵皆是如此。尤其临上战场的时候,哪里顾得上诸般细节?”
季凝肖想着那幅画面,都觉得艰苦非常。
大齐的官员,尤其是高级官员是什么德行,季凝不是没有耳闻,端看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是什么德行,便可想见其御下是什么样了。
“侯爷是位好将军。”季凝赞叹道。
能与下属同苦,而不自矜于高贵的身份,这样的将军不是好将军,又是什么呢?
简铭突然被季凝夸赞,一副剑眉明显高挑,昭示着他的心情格外地好。
他露齿一笑:“野惯了的罢了!”
他倒是自谦。
季凝莞尔。
便听简铭肃声又道:“若我南境边军也学那起子人的军风,还能指望谁抵挡南楚?”
季凝深以为然,却也挺想知道,被简铭鄙视的“那起子人”,究竟是哪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