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祖宗牌位清清冷冷的,偌大的空间之内,连点子烛火星都不见。
简铭的脸色沉郁。
待得看到居中靠左的蒲团之上跪着的那个细瘦背影的时候,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简扬跪在那里,脊背也拔得极直。
他身上的衣衫,不知因着什么灰扑扑的,像是不久前在地上打了滚似的。
而在简扬身侧不远处,立着一个华服的妇人,年纪约莫四旬有余,看得出年轻的时候是个容色清丽的。
然而那张脸,经过了岁月的折磨,已经不见当年的光华,而只剩下了刻薄、高傲。
这是季凝第一次见到这位简家的二太太,郑氏。
论理,这位二太太和她的那位继母虽然都姓郑,血缘上可差得远了,只能勉强算是表了几百里的表亲。可是,季凝见到这位二太太第一眼,就觉得这位二太太和季府中她的那位继母,极其相像。
或许,因为她们周身那股子让人心生不适的感觉,太像了吧?
方才在祠堂之外,史嬷嬷哆哆嗦嗦唤出那句“侯爷”的时候,祠堂内的人便都听到了。
自然,祠堂之外发生了什么,二太太也约略猜得到。
她到底是世家出身,就算是此刻看到缩在门角、怯懦懦不敢上前的史嬷嬷,也不妨碍她依旧能维持着表面上的从容。
“铭儿回来了?”二太太扯了个笑。
显然笑得不打走心。
季凝听到那一声“铭儿”,顿觉浑身涌过恶寒。
她似乎同时觉察到简铭听到那一声,皱了皱眉。
其实以简铭的城府,未必因为这么一个让人不舒服的称呼而表现出来厌恶。就是厌烦,也是存在心里的。
或许因为两个人渐渐有了默契,季凝就是敏锐地感知到,简铭很是不待见二太太这么亲昵的称呼。
“二婶。”简铭语声淡淡的,朝二太太拱了拱手,就算是见礼了。
接着,也不虚与委蛇,目光投向跪在蒲团上的简扬:“这是怎么了?”
简扬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脊背绷得更直,脖颈都梗直了。
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强自克制着不回过头来。
季凝在旁边瞧着这孩子的反应,分明就是硬撑着倔强。
才不到十岁的孩子,这样的场合,吓坏他了吧?
不知道他之前被二太太怎样难为,此刻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是不是也想扭过头来,寻求父亲的保护?
那种失去了父母庇佑的无助的感觉,让季凝感同身受。
她更觉得简扬的背影,瞧着愈发可怜了。
二太太应是早就料到简铭会有此问。
她还做出一副痛心的表情:“铭儿可算回来了!这孩子,大郎这孩子闯了祸,我这个做祖母的,虽是十分的心疼,想着也不能太过娇宠了他,便让他在祠堂里跪一跪祖宗,好生认个错。也是为了他将来成人成才好!”
二太太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的。
若是不相干的人听了,还得感慨熊孩子让长辈不省心,做祖母的纵是疼孙子,也不是溺爱无度的,端的是大家风范。
可惜,简铭早就清楚二太太是怎样的人。
简扬或许淘气是真,可二太太的这个“做祖母的”疼孙吗?
呵!
简铭心中冷哼,脸上冷冰冰的表情半分未变,丝毫不为所动。
二太太觑着他的神情,微微抬了抬下颌。
简铭信也罢,不信也罢,她今日都抓着简扬这小子的把柄了,断断不能放过。
简铭的眼神,再没有落在二太太的身上。
他抬眸,幽森森的目光缓缓滑过前方高处一排一排的祖宗牌位。
这些,都是简氏一门历代列祖列宗。
而二太太,让简扬跪在这里认错……
简铭的眼底有刹那的怒火闪烁,但很快就被他强压了下去。
“你怎么说?”简铭忽的拔高了声音。
这句话是喝问跪在前面的简扬的。
倒把二太太骇了一跳,还有缩躲在门角的史嬷嬷,不能自已地哆嗦了一下。
二太太脸色不好看:明明是质问简扬那小子的,怎么听着倒像是呵斥她们的?
二太太撇了撇唇,觉得姓简的都太讨厌了。
简扬跪在蒲团上,听到父亲的呵斥,猛地僵直了身体。
但他性子倔强,自认没错,便是没错。
“孩儿没错!”简扬大声说。
哪怕带了几分哭腔,他还是倔强得不肯认错。
季凝听他声音,双眉拧紧——
那哭腔里,分明大有委屈的意味。
季凝担心地看向简铭,真怕简铭盛怒之下,对这孩子做出什么来。
只听简铭怒喝道:“去书房跪着去!”
此言一出,二太太眼睛登时直了直。
怎么有种避重就轻、大事化小的感觉呢?
去书房跪着,会不会跪着跪着就小事化了了?
二太太眼角抽了抽,也顾不上旁的了,在简扬起身之前,扬声道:“铭儿就是这么教育儿子的吗?”
简铭双眼沉凝,其中蕴着两道冷森森的光:“我如何教育儿子,何时轮到二婶置喙了?”
二太太惊得张了张嘴,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简铭冷笑:“二婶是当自己是这侯府中的当家主母,还是当自己是我简氏的族长?管的……忒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