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此刻以这样的方式面对常青,她几乎都要忘记之前发生过什么了。
“玉篆姑娘又在偷偷做什么?”常青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他刻意咬重了“又在”两个字,哪怕他的声音不高,也足让玉篆心里怵得慌了。
“常、常大哥……”玉篆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来。
“不敢当,”常青拒绝得极其干脆,“我是侯爷的副将,追随侯爷,也历过几次沙场。”
他说着,抬起右掌,朝玉篆扬了扬:“玉篆姑娘信不信,我这只手的力气,也不逊于侯爷?”
常青这样说着的时候,犹朝玉篆微微笑着。
玉篆却只觉得那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好像随时能撕裂自己。
她的喉咙艰难地滚了滚,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常青的右手上。
经历过几番沙场,拿着兵刃杀惯了人的手……
“玉篆姑娘若想试试我这只手能不能掐断你的脖子,尽可以告诉我。”常青低声道。
玉篆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她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自己敢把刚刚所见对季凝说了,将会面对什么。
可是——
若任由姑娘被蒙蔽在鼓里,任由侯爷和那个林娘子……眉来眼去,她怎么对得起她家姑娘待她的情分?
玉篆眼中的惊悚,瞬间化作了一股子决然。
为了季凝,不惜豁出性命的决然。
常青有些诧异于她的反应。
这样的反应,他是熟悉的:简铭的忠诚下属,包括常青自己,在面对简铭可能面对危险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他们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护简铭平安。
常青的眼神有些玩味。
他意外地发现,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并非自己原先以为的外表伪装纯良、其实内心奸恶之人。
说不定,她和自己,是同一类型的人。
这样的人,最怕的是什么?
常青盯着玉篆决然的脸,了然地撇了撇唇:“我知道玉篆姑娘不怕死。可若是你死了,夫人靠谁来照顾?还有,若是夫人知道玉篆姑娘当初做过什么,夫人还会认定玉篆姑娘是忠心于她的吗?”
这么一番话,果然是有奇效的。
玉篆眼中的决然瞬间消失,而代之以一种掺杂了错愕与无助的情绪。
她看到常青笑得得意,只能将满肚子的话都藏起来,选择暂时的沉默——
无论是此刻以沉默面对常青,还是在将来,以沉默面对季凝对简铭与林娘子之间关系的询问。
只要不危及姑娘的性命,这些都不算是大事,不是吗?
玉篆心想。
另一边,林娘子已经为简铭包扎好了伤口。
她又亲眼见证了简铭的身上多了一处伤……
林娘子幽幽地、无声地叹息。
简铭身上的伤,无论是之前在战场上,因为与楚军厮杀留下的,还是现下在这里,为季凝而留下的,都让林娘子心里像堵了一块推不开移不走的大石头一般不舒服。
身为医家,她不能见死不救,也不能看着简铭流血而无动于衷。
但是身为一个女子,她又没法不对屋内那个正被简铭护到十分的女子,心生些别样的情愫。
“多谢!”简铭低头看看右手被包扎得极妥帖的伤处,道。
林娘子显然想要说些什么,被简铭抬手止住:“林娘子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林娘子多次帮我,无论是歆儿还是……”
他顿了顿,这个“还是”谁,不言自明。
“总之,林娘子当得起这个谢字。”简铭又道。
被常胜侯称一个“谢”字,可不仅仅是“谢”那么简单。
林娘子是知道的:“我是救过侯爷的命,侯爷却也不曾薄待了我。我是怎样的人,我自己清楚,如今还能在医馆中讨生活,没被撵出去,皆是侯爷的功劳。”
简铭轻笑。
这世间任何所在,只要有人在,便少不得纷争龃龉。
林娘子傍身的医馆,也是这样的所在。
因为她不喜人情来往、一心只顾钻研医道,且又精擅医术,常常被医馆中的同僚排挤。尤其是她身为女子的事实,更成了若干小人口中的谈资,仿佛她是一个女子就不应该擅长医术、出来抢男子的饭碗似的。
那起子小人,不反思自家身为医者,连起码的诊脉、开方子都上不得台面,倒是对编排林娘子当初救过简铭的掌故颇为在行。分明是陌生人仗义援手、救不择人的传奇,到了他们嘴里,反成了一桩香.艳故事了。
这些腌臜事,简铭没少听闻,他亦没少料理那些小人。
简铭也不是没想过出资为林娘子开一家医馆,以报答她的恩情。林娘子却是个不喜经营的人,对于挂上自己名号、属于自己的医馆毫无兴趣。
简铭遂只得作罢,继续以朋友的方式,在圣京中保护林娘子的安全。
说起来,两个人堪称君子之交,而非男女之情。
至少,简铭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