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啊……
简铭默默叹息,没法不想到纪无痕的身世。
“你可有别的打算?”简铭试探地问道。
纪无痕被问得一愣:别的打算?
他显然一时之间没明白简铭在说什么。
简铭见他根本没听懂,干脆直言道:“你一辈子都打算这般吗?没有旁的打算?比如,出仕?”
这一次,纪无痕是真的听懂了。
何止听懂了?
他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侯爷让我出仕?做大齐的官儿吗?”纪无痕难得地脸上的表情多了起来。
可叹,那多了起来的表情,更与苦涩有关。
简铭是一品军侯的爵位,更手握南境十万边军的兵权。
他想提拔一个人,是何等容易的事?
何况简铭要提拔的,还是如纪无痕这般能为与品性俱上佳的人物。
纪无痕是不愿意“做大齐的官儿”的,简铭焉会不懂?
因为懂,简铭便沉默了几息。
纪无痕低呵一声,自嘲道:“侯爷想让我顶着‘纪无痕’的名字,做大齐的官儿吗?”
简铭滞住。
“纪无痕是什么东西?纪无痕根本见不得光!”纪无痕说着,语声哽咽。
能让如他这般的铮铮汉子哽咽了的,该是怎样的痛苦?
简铭的胸口也觉得闷得难受。
纪无痕,便是迹无痕,无迹,无痕。
他现下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纪无痕做的,而不是——
“元纪,你姓元。”简铭盯着纪无痕的脸。
纪无痕高壮的身形狠狠晃了晃,似是无法相信,从简铭口中说出的话。
“元纪,你不会忘记,你姓元。”简铭的目光,笃定。
纪无痕呼吸微蹙,过往与回忆,一股脑地涌上来,冲击得他几乎要站立不稳。
“洛阳元氏的荣光,几代将门的荣耀,你不会忘记。”简铭又道。
纪无痕痛苦地咬牙。
“你是成国公的嫡裔,元氏昔日……”
“元氏昔日如何?元氏昔日如何,与我何干?”纪无痕突然打断简铭。
简铭蹙眉。
纪无痕胸膛起伏,憋闷着无限的委屈。
他终究是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靴尖。
良久,忽的冷笑道:“元氏昔日何等地忠君卫国?到头换来的又是什么?”
此刻的纪无痕,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谨慎小心的纪无痕。
他胸中的窒闷无处宣泄,几辈子的委屈,积压在了一处,将要爆发。
简铭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更知道元氏经历过什么。
简铭没作声,由着他宣泄。
“先祖率五千轻骑,奇袭戎狄王庭,直到把他们赶出北漠,从此不敢侵扰大齐北境……元家几代人镇守北境,保大齐百年安宁,可他呢?说贬就贬,说杀就杀!”纪无痕音声颤抖。
简铭动容。
他当然知道纪无痕口中的“他”是谁。
“为了他的江山,为了他的自以为是,功臣老臣他想杀便杀!”纪无痕忽的冷笑,“功臣老臣算什么?先太子还是他的亲儿子呢,还不是想杀便杀?”
“纪无痕!”简铭突然低喝道。
铁血汉子,宣泄是一回事,但不能不顾结果地任由情绪控制了自己。
纪无痕身躯微晃,自觉失态,咬牙忍住了一肚子的话,再次垂下头去。
简铭胸中的痛楚不亚于他,稳了稳神,方道:“你心里有怨气,谁人又没有怨气?”
纪无痕拧眉,盯着简铭,没言语。
简铭缓缓吐出胸口的浊气:“你是今日今时才有委屈的?”
纪无痕被问住了。
既然不是今日今时才有的委屈,此刻抱怨出这些来,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纪无痕拔直了脊背,还想说些什么。
被简铭抬手打断:“不是只你一个人有委屈!有委屈,便憋着,等到将来……”
简铭的话没有继续下去。
纪无痕却听出了弦外之音,神色一振:“将来……”
“对,将来!”简铭双眼中迸出两道电光。
“侯爷想如何做?”纪无痕的心跳加快,兴奋。
那是将要发生大事的兴奋,每次他执行特别艰难的任务的时候,都会有这种兴奋的感觉,冷静而兴奋。
“想如何做?”简铭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当然是,夺回本该属于某人的东西!
不过,面对着纪无痕,简铭很快就冷静下来:“如何做也不是眼下一句两句话说得清楚的。当下的事先做好,将来徐徐图之。”
纪无痕也添了几分冷静,知道简铭说的有道理。
他隐约猜到了简铭要图谋的是怎样的“大事”,那件事太“大”了,不是刻意轻易诉诸于口的,说不得,说不得。
可是……
纪无痕想到了一个极重要的关节。
“先太子已经……”已经不在了。
没有了主君,他们纵然想要图谋大事,又去辅佐哪一个?
简铭则神色平静:“不错,先太子已经不在了……”
纪无痕初时听着,静待下文,却什么都没等来。
刚想再问什么,纪无痕恍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纪无痕噤声。
眼底已经迸出了欣慰而雀跃的神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