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轻撩起车厢的窗帘,朝身后城门的方向看去——
几名守城门的官兵,正将城门合上。
在那两扇越合越近的高大城门之间,越来越窄的缝隙之内,季凝看到一众内监模样的人,正将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而朱雀大街的两侧,正被另一伙内监拉起的黄绸拦起……
黄绸啊!
那是天子才能用的规制啊!
哪怕是皇后,甚至贵妃,回府省亲这样的排场,或也能说的过去。
然而季钰,她只是个三品昭媛。
且还是一个刚刚册封不久的,三品昭媛。
眼前的两扇城门,隆隆地合紧了,再也不给季凝的视线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
季凝的一颗心也沉到了湖底。
一重城门,仿佛将她与城内的世界,隔绝成了两个。
其实,所谓隔绝,又何尝是此时才有的?
季凝无力地撂下窗帘,轻轻靠在了车厢内的靠背上。
常胜侯府的马车是舒适的,连当日季凝入宫的时候所乘的宫中的马车,都及不上这一辆少颠簸。
季凝突然觉得很好奇:是因为常胜侯府格外注意改进府中的马车,还是因为她所乘坐的这一辆,被特别地照应过呢?
若说老太太或者二太太的马车,被改得特别舒适,季凝倒是能够肖想。
不过,这一辆,显然既不属于老太太,也不属于二太太。
遍观整个侯府,还会有谁,对她坐马车出门是否颠簸、是否舒适上心?
也只有那人了吧?
季凝微合双目,有些疲倦。
简铭待她不错,她知道。
季凝又没有被虐的癖好,当然乐见在侯府里的日子平安顺遂。
表面上看,简铭着实与她闹过两回别扭;但是,细究起来,对于她的衣食住行的日常,简铭不可谓不上心。
为什么?
季凝的心底忽闪过这样一个问题。
佛家谓凡事必有因果,季凝并信佛,却也相信绝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待。
简铭待她好,是因为他将她看作他的夫人吗?
只是因为她名义上是常胜侯夫人,简铭就合该对她好吗?
这说不通。
季凝与简铭虽然相识不长,对简铭的性子多少也有了些认知。
简铭绝不是那种唯诺迂腐之人,他绝不会因为自己是“某某身份”便对自己如何如何。
一如,当初和简铭初遇的时候,哪怕知道自己是景贤公主的身份,简铭也不曾对自己和颜悦色,尽一个大齐臣子的“本分”。
屈从于礼法,那不是简铭的本性。
何况,自己这个公主的封号,本就是个西贝货。
是与不是,不过是太后或者皇帝的一句话,而已。
季凝在侯府的这段时日,也渐渐理清了些头绪。
她平生第一遭嫁人,知道自己嫁得不明不白。
她嫁入侯府本身,就是被不知多少人算计的。
季凝更知道,简铭应该是不愿意娶她的,不然简铭也不会说出“避祸”云云。
季凝也知道,自己的过往实在算不上“光彩”。
她不信简铭对于自己在宫中险些被皇帝羞.辱的事,一如所知。
季凝不是那起子愚夫蠢妇,会觉得自己经过那一遭便“脏”了。在那件事之中,她才是最无辜的受害之人。
但她不信简铭不膈应得慌——
这与是否忠君许国无关。
简铭不是寻常贩夫走卒,得着宫里赐的一个女人,便当个神仙似的宝贝。
简铭是堂堂的一品军侯,是大齐的战神。
大齐不知有多少年轻姑娘,对他抱有绮念。
便是无视那些或许将自己视作敌人的年轻姑娘,只是对比过往——
从府中下人的口中,季凝也听闻了一些侯府掌故。据说那位已经辞世的郑夫人,样貌端庄,性格更是一等一的好。
相比之下,季凝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样貌端庄、性格且好。
所以,简铭又为什么不冷落她,甚至苛待她,反而善待她呢?
想不明白。
季凝越想越觉得烦躁。
一时烦躁,便头痛欲裂起来。
何止头痛?
她只觉得小腹钻痛,脸色登时苍白起来,涔涔的汗水,顺着额角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