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便有些摸不透贾放的路数了。这间“自在堂”内的布置是三皇子最得意的,他自忖这里的每一件书画、器物,都是他精心挑选所得,每一件都直接体现了他的才情与心志。
以往有幸被他请到这“自在堂”的人,全都对这里无比夸赞——当然三皇子也知道这其中多含了些阿谀奉承之词,但是像贾放这样,看过就算了,全然无感的人,三皇子还从来没见过。
算了,公府庶子,见识短浅。——三皇子心里暗想,这“自在堂”里的玄机,怕是这少年人也看不懂。
“前日里听闻子放于赈灾一事上建言有功,本王便一直盼望一见。”三皇子微笑着开口,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像是夏日山溪的流水,能叫人去掉心里的燥意,“一见之下,方知是天分高,才情远,果然不俗。”
“不俗”二字,是三皇子对人极高的评价,但加上“天分高,才情远”六字考语,却听来有点儿讽刺的意味。这话都还没说上三句呢,咋就天分高、才情远了?
贾放装听不出来,带着少年人被夸奖之后常有的一点点喜色,向三皇子行礼:“三殿下谬赞了。”
天分高、才情远,就合着你暗中给人下绊子使坏吗?贾放在心中腹诽,但面上不敢露出来,一旦露出来就等于卖了四皇子。
“今日请你前来,是想请你参加如意居的清谈。日前曾听说你曾在晚晴楼上与太学生们议论赈灾之事,说是你小小年纪,一人舌战群儒,实在是教人钦佩,我已是等不及,想要听一听阁下的高论了。”
贾放连称“不敢”,心里却暗笑:他在晚晴楼上与太学生们争论,就是在指责对方空发议论,与国事无益,指责他们“光动嘴皮子”——清谈局难道不也是这样的?
“不过,在此之前,本王还想问你一件事——你对运转税,是个什么看法?”
贾放不晓得是对方究竟是要试探荣国府对此事的看法,还是待会儿的清谈会真要谈这么敏感的时政问题。总之对方以皇子之尊,和一个十五岁少年讨论国家税收,话里话外总透着几分怪异。
谁知贾放刚要开口回答,却不曾想被三皇子打断了,三皇子自己续道:“农为本,工商为末。太子二哥此前在议降低运转税之事。我却以为,若是将运转税降低,各地之间行商活跃,重利驱使,岂不是令人舍本求末,舍农事而取工商,古人云,农伤则国贫,国贫却民侈,长此以往,国本必伤。”
三皇子滔滔不绝地都说完了,才转头望向贾放:“子放以为,此论可有不妥?”
贾放心说:你自己心里都早有定论了,还非得听我的意见做什么?
对方根本不是来听意见的,而是直接讨要赞同的。贾放随口点个赞这事儿就结了。
但他是个直爽的人,不喜欢掩藏心中想法,而且他一向自信——连稿都不愿改的人,自然也不肯在开口的时候委曲求全。
“运转税,宜低不宜高。如今各州路税能高到一成,行商之人不堪重负,便减少了各州之间的商品流通。在下以为,过高的运转税对各地百姓并没有好处。相反,降低运转税,促进各地之间的商业流通,最终农人也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贾放不止有理论,他还能举例:“以京畿西路的德安县为例,该县辖内产上好的桃子,但是米粮产量平平……”
“如果该县大力行销桃子,而用换来的钱向丰产米粮的邻县采购米粮,一来一回,农人所得之利,要比分出一半人力种桃采桃,同时种粮,农人的受益来得高。这是可以通过计算证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