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满眼的雪白颜色似极了葬礼。
而褐衣男人身前那纯黑的演讲台,又似极了一方棺材。
为这份联想,实习生不由便是一寒。
——此地若是葬礼,祭的是谁?
——此物若是棺材,死的是谁?
满屋人面无表情,屏幕冷冰冰的光照着他们的脸,个个都像尸体。
黑色演讲台后面的褐衣男人停了停,喝了点水。手指一动,演讲稿翻到了下一页。
他说,“现在进行会议第二部分,向大家说明未来几月的新计划。”
“我们的新计划将能进一步挑拨观众情绪,制造更高的热度,带来更高的营收,有望创造娱乐产业史上的又一个奇迹。”
“就在上月末,上架不足一年的仿生人a09超越这些年里人气始终一骑绝尘的a05,成为黑巢人气最高的角色。它为我们带来的收益,是娱乐产业史上前所未见的。”
“但它的商业价值远不止于此。”
“我们的新计划将围绕它展开。”
“在我们亲手创造的世界里,a09在山中村寨生活了十几年,是个有亲人羁绊的普通民女。半年多前,这段记忆被我们压制了,它什么也不记得,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a05麾下的武侍,颇为忠心耿耿。”
“现在看回去,这巧合来得再好不过。”
“a09的粉丝喜欢它,是因它外表出众,是因它剑术卓绝,更是因它固执单纯,明明强大得不可思议,偏偏心性又干净得像个小孩子。”
“如果这世上最简单干净的人背负了最复杂纠缠的痛事,会发生什么?”
“方才我们已经说过,当代娱乐产业的第一要诀是挑拨情绪。根据历年经验——最有效的情绪是仇恨。”
“……”
褐衣男人不疾不缓地把那新计划说了,满屋子的人认真低头记着笔记,实习生却越听越觉得寒冷。
他望着那血色的营收图,蓦地打了个寒颤。
褐衣男人毫无察觉,结语道,“这就是我们的新季度计划。这个计划会给公司赚很多钱。”
朝光薄淡。
此时已是入冬了,天上虽没飘雪,地上寒意却已入骨,冷风忽至,光秃秃的树枝便毫无生气地晃荡。
也许是此地杀戮太重,飞鸟也不敢多做逗留,城中处处安静,连麻雀也少有。
山下城最中央的府衙亮了一宿的灯,到现在也没熄,攻城易,守城难,入主败城后要处理的事务又多又杂。
屋里,凤独微合双目,鹰炙侍立一旁,而下边的幕僚们仍拿着一叠叠未处理的文书,毕恭毕敬,一一展开来汇报着。
一事又一事。短缺的口粮、拒降的敌将、破损的城墙……
有个幕僚在桌上摊开山下城地图。
幕僚道,“山下城一名,来由很是简单,因位于无雨山之下,所以叫山下城。无雨山的名字倒是挺奇怪,说是无雨,可这里分明是常下雨的……”
凤独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咚咚。不轻不重。
幕僚把未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略去所有与战事无关的细枝末节,切入要事。“……无雨山中有个寨子,约莫百人,寨主是这附近小有名气的一个铁匠。”
凤独无动于衷,眼皮子也没动一动。
有人道,“那寨子怎样?”
幕僚道,“那寨子很是重要。”
“重要?那寨子地处深山,寨人又不善武艺,胆小怕事,容易掌控。正是攻之不易、留之无妨。有何重要?”
幕僚抚须而笑。“前朝势力曾多次试图攻打山下城,久攻无果,怨气甚重……怨军拿城外无辜村寨泄愤是常事。”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有人意会。“屠杀无辜,将为天下所不耻。”
幕僚缓缓道,“前朝势力以皇室遗孤‘平中王’为首。平中王一向自称正人君子,满口仁义道德倒也吸引了不少愚昧百姓,以为他必然是个明君,拥护非常。若平中王麾下将士拿无辜百姓屠杀泄愤——那么,要么便是平中王的仁义全是虚伪,为安定军心便肆意屠杀无辜性命,要么便是他无能,管不住手下的军队。无论如何,他必将声望大跌,一军之主失去声望,军心民心容易动摇。”
室内静了一静。
蓦地,有人一声怒喝,“此法许是可行,但——如此阴狠歹毒,不是正道!”
出声的是站在凤独身旁的鹰炙。
幕僚并不惧他,斥道,“昏聩!自古以来兵不厌诈,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屠杀无辜粉饰太平——只要可行,便是正道!”
“拿平民性命泼人脏水,试问,此等行径与牲畜何异?”
“牲畜?哈哈哈,此言差矣!战场之上,胜者加冕为王、享万世荣光,败者——才是牲畜!”
“你!”鹰炙辩不过那幕僚,大步上前,在凤独面前下跪,头一下子便磕在地上,“主上,请明鉴!战事是为开创太平,胜者要做人间天子——若玩弄百姓性命,即使登上帝位又有何脸面在苍天之下自称天子?”
那幕僚也扑通一下跪了下去,高声道,“主上!乱世有不测风云,战争不过数月,损耗已如此惊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牺牲寨中百人便能重创平中王,为何不做?若坐视平中王势力继续壮大,日后与他开战,死伤何止万人!难道非要为个仁义之名舍弃良方,将来牺牲更多将士性命?请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