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那男人突然笑了出来,而后就眯起眼,流露出危险的神色,“那你说,你想让我怎么对你?嗯?要是供你吃喝玩乐宠着你护着你都不行,还想怎么着,你说。”
“我……不是女人!”呼吸愈发急促,念真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眼眶就真的要红了。
那不是因为委屈或是焦急,那是尊严又被压低了一层的钝痛。
“我知道你不是,该看的我都看过多少遍了。”冯临川挑起一边眉梢。
“我不需要名分,或者宠着护着,我……”
“你到底想要什么?!”
“……”被训斥般的那么一问,念真打了个冷战,真的红了眼眶,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面对这种交锋了,他觉得他赢不了,永远赢不了。胜算二字,在他面前根本不存在。他所有的期待都是奢求,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该期待!他在干什么?让一个霸道惯了的匪首给他尊严?重视他的想法?遵从他的意愿?
白日梦,白日梦!!!
可是逼到这个程度,再想让他重新退回原点委曲求全,已经不可能了。
他心里所有的愤怒和悲哀全都已经压不下去,就好像搅浑了的水,漩涡带起塘低的淤泥,有了吞没所有水中生灵的力量。
而蛮横一如冯临川,并没有试着平息那漩涡。
“你只要乖乖听话,我加倍宠你也就是了。何苦非得……”边说边抬起手,想要摸摸对方已经濡s-hi的眼角的男人,怎么都想不到,就在话还没说完,指尖还没碰到那清瘦的脸颊时,念真就突然间,一把打开了他的手掌。
那是何等的胆量啊……他竟然敢……
那就像猫儿扇了老虎的耳光,小蛇咬掉了飞龙的鳞片,那是低等生灵对至尊王者的挑衅,而作为链条顶端的那一方,恼羞成怒的惩罚,似乎就格外理所当然了。
冯临川一把抓住了念真的领口,硬是将之提了起来,但当他高高扬起手,当对方紧紧闭上眼等着他手落下时,他却如同被某种巨大力量牵制住了一般,就是无法继续自己的暴虐了。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明明已经暴怒到快要吃人,獠牙明明已经卡住了猎物的哽嗓咽喉,却唯独刹那间就没了咬下去的力气。这种无力感让他愈加恼火,可这些错综复杂的恼火,他半点都发泄不出来。
眼一闭,手一松,他把念真放开了。
而后,他转身,大步走出了院门口。
当天,念真被关进了柴房。
两个匪兵小心翼翼把他安置好,连声说着“二哥,对不住了”,又偷偷劝了他几句之后,离开y-in暗的屋子,锁上了门。
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里,念真整个人也突然冷静下来了。
他觉得,就算现在有了机会,他也不打算再逃走,赫然间天赐的一般灌注到全身的胆量让他觉得再发生什么都没得可怕了。
不过就是禁闭,不过就是一死,怕什么,他又没有做错。
他的确什么都没有做错……
寨子里,传消息总是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压寨“夫人”被打入冷宫的事儿,就钻到了冯二小姐耳朵里。
“冯临川!你有病啊?!”马上就气冲冲跑过来讨伐的冯溪蝶指着大哥的鼻子就骂开了,“你以为你这是养个小猫小狗呢?!赏点儿j-i骨头鱼刺他就得屁颠屁颠围着你转?!你现在对付的是大活人!而且不是原来那种乐意对你抱腿捧脚的货色了!!你要是真宠他,有本事真心对他好一点儿啊!!动不动就耍你那个王八蛋脾气算什么能耐!!你还少冲我瞪眼!姑奶奶不吃你这套!过去你对他不好不关我事,可现在你带着他该见的都见了,他是什么身份山上弟兄也都清楚了,他是有分量有称谓的了你就不能再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哦,你现在知道对别人当真有多累了?该!老天爷就是用这个教训你呢!!有你耍混蛋那个工夫好好想想怎么将功补过吧你!!我告诉你啊,现在我就把念真放出来,你敢拦着我就一枪崩了你!你应该知道论枪法我比你强!把你崩了姑奶奶自己挑旗当大寨主!!!”
一股脑扔下这么一大堆话,气得满脸通红的冯二小姐转身迈步就直奔了柴房。
坐在院子里的冯临川,一语不发,但是气得快要夹不住手里的烟了。
反了……全都反了……
先是和尚跟他叫板,后是妹妹对他撒泼,一个宁可被关小黑屋也不肯听他的话,一个指着他鼻子骂他是混蛋王八蛋,可偏偏这两人一个打不来,一个打不得!
反了……全都反了……
放下这边冯老大如何憋气不说,另一边,柴房里,念真并没有被二小姐放出来。
“多谢二小姐替我说话。”冲着对方鞠了一躬,念真看着已经打开的房门摇了摇头。
“走吧,先去我那儿,等大哥什么时候想通了,亲自来找你,你再回去。”
想了想,念真还是拒绝了。
“他不可能亲自来的。”嘴角挑起一丝苦笑,念真又重新坐在一捆横躺着的木柴上,“更何况,我不想二小姐被迁怒。”
“迁怒?他敢!”哼了一声,冯溪蝶走上前,坐在念真旁边,“哎,你是不是觉得,让一个女的来救你,面子上过不去?”
“……那倒不是。”
“得了吧,你脸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了。”撇了撇嘴,二小姐指了指念真已经红起来的脸颊。
“总之,我呆在这儿就行。”
“那饭呢?”
“……要是二小姐方便的话,劳烦叫个人随便给我拿点干粮吧。”
“压寨夫人啃干馒头?成何体统。”
“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啊,对我大哥来说,你是独一份儿的压寨夫人。”突然笑了起来,冯溪蝶靠着背后的柴火垛,翘起二郎腿,“要说,我大哥虽说是个混蛋脾气,可我还真是头一回见他对谁这么上心。”
“上心?”
“嗯,他心里烦的都快疯了,我看得出来。”
“……烦我。”
“不是烦你,是烦他自己。”
“……”
“他是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就是拿你没辙。”
“哪来的没辙,不是已经关在这儿了吗。”
“要是以往有人敢这么对他,现在早就埋了。”
二小姐一句话,说得刚才还在苦笑的念真一下子收敛了表情。
他想起来了。
第一次相遇时,冯临川简简单单就枪毙了两个不听他话的匪兵,那是千真万确发生过的事儿……
“管寨子,他一绝,可对付人心,他还不如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没真心喜欢过谁,所以现在,他因为你,就彻底乱了营了。”
念真听见了喜欢二字,他是真的听见了。
可……
“我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新鲜玩物而已吧。”
“玩物?”再次笑起来,冯溪蝶大大咧咧搭住念真的肩膀,“你大概不知道吧,要是一座山头的老大,带着一个人见了所有头头脑脑,还摆了酒席,杀猪宰羊,让全寨子的弟兄喝酒吃r_ou_痛痛快快闹腾一场,那就等于是把山头削下一半儿来给了这个人。说得再严重点儿,是把自己性命也分了一半一块儿给了。他让山上弟兄叫你一声二哥,所有人就会把你看得和他一样重,你出了事儿,弟兄们就是赔了自己的命,也得护着你。你活着一天,他就不能再找别人,你没罪过大到让寨子全军覆没,他就不能打你骂你。这就是土匪的道义,冯家寨不是北京城,冯家寨是有矩可循,有理可讲的地方。他把你关起来,是他不对,所以,我不管怎么骂他,他也没道理还口,就是这么回事儿。”
安安静静,听冯溪蝶说完,念真好久都没有再出声。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东西,那些话一字一句都让他心里跳得好像随时会死了一样。有种格外复杂的情绪奇迹一般让他刚才悲愤的漩涡以最快速度平息了下来,而另一种难以名状波澜,却又紧跟着涌起。
“你非得跟自己赌气,我也管不了。”吁了口气,冯溪蝶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尘土,“那你就先委屈委屈跟这儿待一阵子吧,我会让后厨送饭过来。哦对了,再拿过来几床被子,省得夜里冷。”
“……多谢二小姐。”
“一家人,客气什么。只不过,我劝你别指望我大哥跟你赔不是,他那个人呐,要多轴有多轴,掉了脑袋也不说自己错了。可他要是心里觉得自己不对,话里话外,还是能听出来的,就是你得仔细‘品’。”有几分狡黠的笑了笑,冯溪蝶留下最后那个满是暗示的建议,转身出了柴房,只留下坐在原地的念真抱着膝盖,沉默中反复想着刚才所有的交谈。
第四十二章
念真在柴房里呆了三天。
第一天,匪兵送来被褥饭菜,那是冯溪蝶的安排。
第二天,莫名的又多了一床褥子,同时和晚饭一起送来的,是切好的,摆在白瓷盘子里的西瓜。
第三天,在前一天的基础之上,还附带有一瓶花露水。
念真叫住送东西的匪兵,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说,告诉二小姐,不用这么c,ao心了,他好得很。
但匪兵只是冲他一乐,然后告诉他,二小姐就安排了头一天的事儿,后来的这两天,都是大哥亲自打点的。
“……什么?”念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哥说,山上夜里风太凉,伤身子,柴房冷,得多加一床褥子。另外现在是夏天,蚊子越来越多,抹点花露水,省得挨咬。哦对了,花露水不是大哥的,是何三爷一个上海朋友带过来给夏三奶奶用的。不止一瓶,您随便用。”说完,匪兵冲念真点了个头,转身出去了。
那一夜,念真没睡踏实。
多铺了一床褥子,更柔软,更温暖,但睡意却弃他而去了。
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清晨的阳光照在刚刚睡着没多久的念真脸上时,柴房的门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冯临川。
那男人看上去有点疲惫,头发凌乱,眉心紧锁,胡渣明显,将手里那似乎是为了提神才抽的烟熄灭在门框上,冯临川走进柴房。
他没有叫醒念真,而是一声不响躺在了旁边。
抬起手,他揽住念真的腰,那动作格外轻,轻到让熟睡的人几乎不曾察觉。而后,他缓缓闭上眼。
等到念真醒过来,发觉到身后贴着的人,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意识到冯临川就在他旁边,念真吓了一跳,尽量小心的翻身和对方拉开了距离,他看着那闭着眼,呼吸均匀的男人。
怎么看,都不是平常状态下的冯老大了,眼前这个人,十足的透着……邋遢?又或者,落魄?
“琢磨怎么杀我呢?”突然间低声开了口,冯临川睁开眼,看着一脸失措的念真。
他眼看着对方的表情从慌乱逐渐变得淡定,念真扭过脸去,往后缩了缩,回应了一句“怎么敢。”
“你都恨死我了,怎么会不敢杀我?”
“……手无寸铁,怎么杀。”
突然笑了起来,冯临川左手撑着太阳x,ue,右手则抓住了念真的手腕。
“有点风声传过来,说独穆狼知道我西山口跟和尚有关联。”
这句话来得突然,念真心里一惊。
他既是惊讶这样的消息,更是惊讶冯临川居然主动跟他透露了这样的消息。
三天前那个就是不肯告诉他来龙去脉,还气急败坏冲他吼的人,哪儿去了?
“这几天,我想过了。”坐起身来,冯临川抬手抹了把脸,“我手底下的人,应该不会说出去什么。要想确认独穆狼是不是心里有猜测,最好的办法就是引狼入室把他请过来。假借商量给溪蝶和穆绍瑜定亲的事儿,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的神色。也只能这样了,我不想派人安c-h-a到东山头去,匪和匪,又不是官和官,弄到那个地步,江湖道义,就都没有一样了。”
念真听着那些话,只是沉默。
“到时候他来了,我把他请到后宅院子里喝酒,你要是想听,就在屋里听着。”
又是一串沉默,念真终于慢慢抽回手。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绍勋认为西山口有个和尚。”
“那是因为西山口本身就有个和尚。”看着念真起身,冯临川也跟着站起来,边说边卷起铺在地上的褥子,“我本身不喜欢遮遮掩掩藏着掖着,烦。”
“……不是因为我换了黑衣裳?”
“是,怎么能不是。你不听话,我能不起急?”
念真心里一紧。
又来了,听话这种词汇又来了!
“不过……”
不过?
“唉……”
叹气?
“我早该认了,你不是‘听话’的那类。”
什么?
“算了,随你吧。”摇了摇头,冯临川凑过来,伸手抱住念真,那动作很轻,像是怕惹恼了或是弄碎了对方一样,“只要你不走,怎么都随你吧……”
这,算是什么?服软?道歉?退让?
这莫非就是二小姐所说的,必须仔细“品”才能体会到的冯临川独有的认错方式?
念真没有吭声,直到冯临川松开他,然后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时与之四目相对。
他搞不懂冯临川,同时又觉得这个男人似乎也搞不懂他,他们彼此都太缺乏深入的了解,尤其当这种不了解建立在掠夺的基础之上,好像就成了所有矛盾和怨恨的根源。
念真满脑子都是他从没纠缠不休过的问题,甚至忘了想想最基本的那条:他们都是男人。
他忽略了这一前提,又忽略得浑然不觉。
“今儿晚上,你得回去睡。”整了整对方的领口,冯临川轻轻将拇指滑过念真的喉结。
“这是命令吗。”
“是。不然你以为?”
“……果然,‘随便我’只是说说而已?”
“你……”被那句很是大胆的话刺激得又瞪了眼,冯临川对着念真看了片刻,却并没有发作,反而挑起了嘴角。说了句“别试探我”,他捏了一下对方柔软的耳垂,而后眯起眼,“你再继续住柴房,我没法跟弟兄们交待。再说……不抱着你睡,我做不了好梦。”
让那匪首几句话说得脸红了个透,念真完全没了对答的本事,自知又占了下风,他跟自己赌气一样干脆不言语了。
“怎么没用花露水?嗯?”冯临川从地上抄起那个小瓶子。
“那是女人用的东西。”念真低声回答。
“谁也没规定只能女人用。”几下拧开瓶盖,那男人将几滴花露水倒在指尖,直接就抹在了念真颈侧。跟着,他在对方皱眉躲闪之前,就一把将之抱住,嗅了嗅留在肌肤上的清香,冯临川浅浅笑了出来,“你啊……我倔,你比我还倔,倔得让人一阵阵儿的真是搓火。可谁叫我偏偏就看上你了呢……现在想后悔,都晚了十万八千里了……”
第四十三章
那天,念真没有马上跟着冯临川回后宅。
他们去了后山的温泉。
温热的水流洗掉了三天来的疲惫,也让三天来积攒的情`欲很快开始燃烧。
冯临川抱着念真,在光滑的皮肤上反复亲吻,他能感觉到来自对方的阻力,还没完全从争端中脱离出来的念真不情愿这样的行为。但这次,冯临川并没有强`制动作,他只是抱着念真,轻轻在那光`裸的背后摩挲,等到抵触感稍稍平息之后再继续试探般的挑`逗。
这样的缓冲反复了两三次,某些情绪被压制下去,某些情绪被激发出来的念真,已经眼里带了s-hi润。
快`感,果然是没人不想要的……
冯临川一手搂着他,一手抚`弄着彼此的物件,动作并不激烈,就像是安抚一样,但即便如此,高`潮仍旧会如期而至。羞耻于自己总是先一步到达顶峰的念真低着头,不愿意让冯临川看见他的表情。
情`欲中,也许想不了许多,可一旦清醒过来,就会明确意识到和自己亲`热的是个男人。自我厌恶感也许会随着次数的增加而一寸寸消磨,可毕竟还没有消磨到彻底接受。
“你归根结底,不喜欢男人,是吧。”低沉的声音突然掠过耳际。
念真不知如何回答,不知回答之后会是什么结果。
“你只不过是刚破壳的雏j-i,破你壳的,是我,你才会对我有反应。”举着令人觉得愈发羞`耻却无力辩驳的例子,冯临川帮念真洗干净身上喷ji-an的痕迹,而后盯着对方的眼睛,“慢慢就好了,天下没有绝对的事儿。”
慢慢就好了,什么慢慢就好了?是说慢慢的我就会接受被一个男人……“那样”?
念真心里给自己罗列了一大堆疑问,但对于冯临川来说,所谓的慢慢就好了,可不仅仅是接受那么简单,他等着念真彻底沉醉于r_ou_`体`交`合的快乐,等着彼此在交`合的快乐中一起让思想化为灰烬。
等待,这是他这三天来总结,或者说是反省出来的结论。
对于这个倔脾气和尚,果然急不得,急了,他就会用倔强抗争,而且肯定会抗争到底。
冯临川不想那样,他不想一辈子见不着念真的笑脸,不想让这个自己十有八`九是第一眼就看上了的人过早抑郁而亡。于是,他决定改变策略了,是真的改变。
冯溪蝶的那一堆责骂,对他来说反而是一剂猛药,以毒攻毒,鬼使神差一般,治了冯老大扩散到全身的霸道症。
第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