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原本正尝试着坐起身的念真,一下子又躺了回去。

而那慌乱中抓着被子裹住肩膀,又翻过身去面对着墙壁的举动,让冯临川不经意间就皱紧了眉头。

哼,假清高。

反手关好门,几步走过来,冯临川坐在桌旁。沉默片刻后才开口。

“为什么不吃饭。”

没有回答。

“别让我问第三次,为什么不吃饭?”提起这个就让人火大,冯临川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怕我在里头下药毒死你?”

“那里头……”似乎为了澄清自己绝不会有小人之心,念真不自觉间就出了声,身体动了动,但最终没有回过头,“那里头是荤油。”

“什么?”冯临川简直要笑了,“荤油你都吃得出来?”

念真没有说话。

“山上弟兄,无r_ou_不欢,你可好,连荤油都……”边说边站起来,走到床边,冯临川坐在床沿,俯身去看那和尚的侧脸,“吃不得?”

突然发觉到那淡淡的烟味已经贴得如此之近,念真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发现正和那男人四目相对。

莫名的恐慌让他身体有点僵硬,但戒备心极强的,透着无助的眼神却不见懈怠。

不过,就在冯临川开口戳穿他那眼神的力不从心之前,一阵肠胃的哀鸣就传了出来。

咕噜噜的动静,两个人都听得清楚,冯临川先是一愣,紧跟着就笑出了声。他在念真恨不得马上自行了断的眼神里站起身来,冲着门外就喊了一嗓子“进来!”。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把守在外头的两个匪兵。这是何敬山给念真号过脉之后,发觉他基本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才临时增加的守卫。

“大哥,什么事?”

“去告诉后厨,做几个素菜端过来,要快,另外,别用荤油听见没有?”

“哎!”赶紧答应着,两个匪兵往后厨跑去了。

屋里的两个人,则陷入了单方面的僵局。

冯临川自在潇洒,念真却越来越有干脆自尽的心思了。

但对方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而且还颇有兴致的等着看他更多有趣的反应。

念真能感觉到这一点,他用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镇定下来。饥饿带来的烦躁让他思路纷乱,不过最终,他还是强迫着自己用最大的沉稳开了口。

“施主,可否……放我下山。”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冯临川眼里发了亮。

他在求他?!

那个总一脸凛然,就如同怀揣着救苍生于苦海的慈悲心一般的和尚,现在,开口求他了?!

“不说我是‘匪’了?”冯临川挑起嘴角。

“……施主,我还有要事,不可耽搁太久。”

不回答?还是默认?

“你的‘要事’,是这个吧?”淡淡然说着,冯临川把手里那包着金刚经的包袱引诱一样的,放在桌上。

念真循声而去,看见那包袱时,本来已经无力到极致的脸上,突然见了些希望的光彩。但又怕这情绪让对方察觉到,他还是选择了低下头去,保持着冷静点了点头。

“这是……金刚经。”

“我知道,我认识字。”冯临川答得格外坦然,却唯独不接着往下问,就等那和尚自己说。

“这经文……要送到……”不知该不该说出净云寺的名号,怕一旦说了,会给寺院引来什么麻烦,念真有些迟疑。

“送到哪儿我管不着。”

“既是这样,那……”

“怎样?”

“……可否,就放我下山去?”

“可否啊……可否呢?”低沉的嗓音这般念叨着,低垂的眼再抬起时,犀利的目光就投向了念真,似乎还在玩味那可否二字。

“施主,一部金刚经,对你来说,不值分文,可对我来说,却是佛门至宝。佛渡有缘人,若是施主能以慈悲为本,方便为怀,放我下山。我定将为施主诵经祈福……”

“祈福?”一下子没忍住喉咙里的冷笑,冯临川打断了念真的话,从桌上的茶盘里随手抄起个扁平的银盒子,打开之后撤出一支烟来,又划了根阳火点燃,轻轻浅浅吸了两口之后,那半眯着眼,一身匪气的男人才再度出声,“我都当上土匪了,就没打算过有‘福’。大师,你求错人了。我知道你忍辱负重开口求我,不过就是为了下山。你想拿你那套教义引诱我上了你的勾,想让我不放你就心里有愧,是吧?可你想想,我既然能在道儿上混这么多年,就证明我早把道儿上的是非因果都参透了。我连枪毙自己个儿弟兄都不带眨么眼的,能因为不放你个和尚下山就心里有愧?可能吗?啊?大师?”

接连几个质疑,问得念真脸色越来越难看,极大的愤怒已经让他就快要失去了出家之人应该有的淡泊和从容。而那似乎正在讥笑他失败的劝诱的男人,却轻轻松松走到床边,伸出手来,先是一手扳住了念真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紧跟着,便绝对出人意料的,伸过另一只手,一把攥住了念真的手腕。

那前一刻还在不自觉用冰冷的指尖捻着念珠的和尚,下一刻,就已经被猛的扯去了身上最后一件在意的物件。

“我姓冯的,不信因果不信佛。”把那串珠子在自己手里掂了掂,冯临川看着对方快要忍到极限的表情,微微挑起了嘴角。他把那念珠凑到自己唇边,带着残忍的浅笑,以嘴唇轻触那些饱满圆滑的木珠,而后将之与金刚经一起放在桌上,“您的斋饭,待会儿就能送来,大师,您不妨先吃饱了肚子,再筹划筹划如何从我这冯家寨或偷偷摸摸或堂而皇之走出去吧。记得这回要把想说给我听的话编的动听一点儿,说不定,我就偏巧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呢……”

第十章

见到念珠被对方拿在手里,还放到唇边,念真是真的急了。

自己宝贝了十年的珠子,怎么能任由一个土匪把玩?!

“还我。”他豁出去了一样直接要求。

“我是匪,你又忘了。匪从来都是喜欢的就拿,想要的就抢啊。”笑了笑,冯临川干脆把那串珠子戴在自己手腕上。而后在对方恼怒的表情里潇潇洒洒重新坐下,轻轻松松打开金刚经的包袱皮,随随便便翻了两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不许念!”听见那匪首竟然敢把那至宝念出声来,始终恪守着自己道德观的念真受不了了。

“凭什么不许念?不是说佛渡有缘人吗?如来殿前尚且有蝙蝠听经,万物都有向善之心啊。”语调有几分挑衅意味,冯临川又往后翻了一页,视线集中在经文上,话,却还是冲着念真说的,“还是说,你其实是那咬死蝙蝠的金翅大鹏明王转世投胎的?唯独听不得江湖人士提一个‘佛’字?”

话音落下,冯临川微微侧脸,斜着视线扫了那和尚一眼。

果然,又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更进一步欺负的屈辱表情……

“大哥,饭送来了。”门外,一声招呼让冯临川收回了目光。先是应了一声,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的匪兵手里端着个大托盘,里头是两热一凉,三盘清爽的素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

“嗯,给我吧。”没有让对方进屋,而是自己亲手接过了托盘,冯临川稍作思索之后抬了抬下巴,给了对方新任务,“去,上后院马棚,给‘小青’‘梳梳头’。”

“啊?大哥,您今儿出去呀?不是平时都骑着‘白娘娘’嘛。”

“你甭管,赶紧去。”

“哎,成。”对于老大的安排从来没什么可过多质疑的,匪兵转身走了。

冯临川则端着托盘,回到屋里。

并不急着叫念真吃饭,他只是把托盘放在桌上,而后关好门,又走到自己的衣橱前。

念真眼看着他从衣橱最下层撤出几件衣裳来。打开,比了比自己,又打量了一下对方,冯临川走到床边,将那几件衣裳扔在床上。

“穿上吧,这是我十七八岁时候穿过的,样子旧了点,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好料子。你太瘦了,我现在的衣服你穿不了。”话说得格外平常,简直就像面对着的只是个朋友而已。冯临川看着脸上有点迷惑的念真,轻轻吁了口气,“赶紧,穿好了吃饭。”

“……我的衲衣,在哪儿?”

冯老大有点上火。

“昨儿晚上就扔了!又是土又是泥又是血的,还让树杈剐破了好几个口子,留着干嘛?!”

“我……”本想说一句出家人不穿俗家衣,但刚抬起眼,就看见那男人一脸马上就要揍人的表情,念真低下头,把后头的话都吞下去了。

“动作快点儿,别等饭都凉了再找借口不吃!”看着那和尚一点一点竟然浮起绯红的脸颊,冯临川心烦意乱,干脆转身拂袖而去,大步走出了屋门。

而屋里的念真,最终也没能抵抗得住饭菜的诱惑。

他是真的,真的,太饿了。

就算僧人清苦,粗茶淡饭惯了,但挨饿毕竟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于是,一边责怪自己的修行太浅,一边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念真,还是小心翼翼,穿上了冯临川扔给他的衣服。

没想到的是,衣服竟然还算合身。略微有点长,也略微有点大,不过料子格外舒适。

把袖口稍稍往上卷了一折,念真赤着脚下了地。

鞋不见了。

果然,一定也被那男人给扔了吧。

叹了口气,念真走到桌边,坐下。

他并没有马上动筷子,而是先格外谨慎收好了金刚经,仔仔细细把包袱皮重新裹好之后,念真对着那经书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号,才终于端起了饭碗。

自从离开京城,这么些天来,这是他吃的第一顿像样的饭。

旅途颠簸,只是随便吃些干粮腌菜了事,这样坐下来,有凉菜有热菜的正正经经吃点东西的感觉,似乎已经恍若隔世了一般。

就好像他不曾遭遇劫匪,就好像他现在并非正处身于土匪的山寨。

突然又想起师父和师兄来了。念真眼圈有点泛红,然而活下去,离开这里,把经书送到目的地,再把师父师兄的遗骨带回法天寺的念头,却格外清晰的在脑海里盘旋起来。

好吧,为了实现那些非实现不可的事,他只能拼了!

吃饱饭,等那土匪头子回来,再想办法提一提放他下山的事吧!

这么想着,念真揉了揉酸胀的眼眶,端着碗,接连扒了好几口饭。

放下一心只琢磨着如何下山去的和尚不提,单说冯老大。

他现在正在前头的大厅里,跟何敬山闲聊。

“大哥,你到底是不是打算放了那和尚?”

“再说。”

“还是说,您打算把他留下?”

“留他干嘛,念经啊?你肯听?”

“别逗了。”

“就说是呢,你这个冯家寨治病救人的大夫都不乐意,还指望哪个弟兄乐意?”

“可你既不杀他,又不放他,这么拖着……”

“我自有我的打算。”

一句话,说得何敬山没什么可说的了。

当大哥的,只要说出这句来,就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而且根本不准备听任何旁人的意见。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何敬山刚找了个别的话头想缓和一下气氛,外头就来了刚才那个被他驱使去给“小青”“梳头”的匪兵。

“大哥,完事儿了。”

“嗯,知道了。”点了点头,冯临川站起身来,“老三,我还有点儿别的事儿。”

“哦,好。”

“你……回头让晚荷闲的没事儿的时候,去跟溪蝶聊聊。”

“聊?你又打算‘劝降’啊。”何敬山有点想笑。

“唉……”提到自己妹妹,冯临川格外无奈,叹了口气之后,他又跟何老三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前厅。

重新回到后宅,他推开门,看着正坐在桌边,低着头,闭着眼,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念真。

真让人火不打一处来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念经?饭后经吗?!感谢谁的?舍饭菩萨?!

那一天,冯临川没有让念真继续嘟囔什么经文,他一把拽住那细瘦的腕子,拉着完全慌乱的和尚,出了后宅。

“去、去哪儿?”跌跌撞撞走着,总也跟不上那山大王步伐的念真忍不住问了出来。

“去了就知道了。”随便丢下那么一句话,冯临川头也不回,带着念真直奔了马棚。

第十一章

其实后来仔细想想,冯临川之所以都忘了那和尚还光着脚,就将之拽出了屋门,完全是因为看见了对方穿着他的衣裳。

三十有七的他,也曾经相对单薄过,二十年前他虽说比现在的念真高一些,但终究称不上汉子。那会儿,他有的是英气和豪气,岁月更迭,那些初生牛犊的气质渐渐堆积成如今的匪气和霸气。而自己青少年时代穿过的衣裳,就那么套在那白净和尚身上……

不,他并非突然记起了当年,应该说,那是和当年的他截然不同的概念。

恰恰就是这样的截然不同,让冯老大突然间有点怪异的亢奋。

不过对于念真来说,这完全就是罪孽。

光着脚踩在土石地上,没走几步就疼痛起来,念真倒吸了一口凉气,试着挣脱那束缚着他的手。

察觉到异样,冯临川停下脚步,回过头,他看见微微皱着眉的念真,以及,被略长的裤腿盖住一半的,那双瘦削的,粘着泥土的脚。

心里咯噔了一下,冯临川抬了抬眉梢,摸了摸下巴。

“对,你的鞋让我扔了。”边说边走回来,冯临川打量着对方骨感的脚面,“让石头硌疼了吧。”

没有回答,念真只是摇摇头。

“不疼?不会吧。要不这样,现在临时给你找双干净合脚的鞋多少有点麻烦,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抱着你走一段,如何?”

一句玩笑一样的话,说得念真腾地红了脸,而后,那冯临川最不想看到,却又明知会看到的厌恶表情,就浮上了清瘦的脸庞。

“我自己会走。”他如是说。

“是吗。”听着那意料之中的答案,体会着那意料之中的反感,冯临川只觉得自己心里压不住的匪气钻了上来。

好个不知死活非要惹他这山大王生气的和尚!!

卷起袖口,靠近了一步,冯临川低垂着眼,看着那双裸`露在微凉空气中的脚。略作沉吟之后很是突然的转头就走。

“那就跟我来吧,跟紧点儿,我可最烦等人。”冷冷说着,嗜`虐心被激发出来的冯老大迈步走在前头带路。

他忍着回头去看或是放慢速度的念头,他想让那和尚服软或是求饶,但那些对于他来说还算受用的情况,一概没有发生。念真一点声都没出,一个求字都没提。

而走在前头的冯临川,只觉得一种吃了败仗的感觉已经让他快要甩鞭子打人了。

咬着牙根微微冷笑着,他站在马棚门口,驱散了不明所以的几个匪兵,然后伸手过去,拉住了一匹马的缰绳。

通体青灰底色的骏马并不怎么配合,冯临川拽了两下,那并不算多么彪悍,但绝对匀称健美的马匹才从马棚里走出来。钉过马掌的蹄子踩在沙石地上,发出好听的,细碎的声响。

忍着疼,走完最后几步,念真保持着一定距离站定,强撑着显露出顽强的表情。

冯临川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挑起嘴角,笑了。

“真像。”那匪首这么说着,同时摸了摸马脖子,“你跟‘小青’,真是像得很。”

这样的类比,显然让念真莫名而且恼火,但他忍了想要回敬的冲动,等着下面的话。

冯临川果然接着说下去了。

“‘小青’是冯家寨最清高最傲气的马,不合群,不亲人,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让它摔过的人,就只有我妹妹一个。平时,没人敢骑它,连给它‘梳头’的弟兄,都不敢看它的眼。可它同样是跑得最快,耐力最持久的一个。”边说边很欣赏似的轻轻抚摸着马鼻梁,冯临川以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念真,再开口时,已经是十足的话里有话了,“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知道,你的‘耐力’,能有多强。”

听见那就算是佛门净地呆久了的人,也照样能意识到个中问题的话,念真一愣,但就在他猜测出这所谓的耐力,到底有多深的用意之前,就眼看着那匪首大步走了过来。

他没来得及拒绝。

冯临川一把攥住他的腕子,拽着他,直接奔那高大的青骢马走去。

脚底的疼痛,念真顾不上了,因为更令他恐慌的事已经发生。

从来没骑过马,甚至都不曾近距离接触过马匹的他,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竟被突然抱起来,硬是送上了马鞍。

那个刹那,他想起了刚被劫掠到山上来的情景。虽说现在的场景比那时要好一些,至少他还坐在马鞍正中,然而恐慌程度,并不比之前低。

这次,他身后没有冯临川,不管冯临川是不是土匪头子,眼前这好像坐上了没有驾驶者的火车的感觉,还是让他心惊r_ou_跳了。

本能让他紧紧攥着马缰绳,本能让他压低了身子贴着那青骢马的鬃毛,本能让他紧紧闭了眼的同时,两腿夹紧了马鞍。

冯临川就那么看着,他惊讶于这和尚一系列的本能动作多少还有点想那么回事,但他更惊讶的,是那青骢马竟然不曾将背上的人摔下来。

不满,焦虑,烦躁,然而终究没有摔人。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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