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四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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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时间轮回之后1镌刻着属于皇室的印记。

人们都说,王储费里克斯提是王国之鹰、王国之光,降生便注定将延续王国千年的荣耀。他的眼如黑曜石般冰冷而璀璨,哪怕是学院内教导他的师长都难以直视,称王储尽管年轻,眼中分明沉淀的已是为王的份量,不可忽视。

“——辛西利娅。”

可此刻,在洁白的光下。那双被赞为王的眼睛却仿佛折射出几分温和,注视着眼前的仅此一人。

而她也确实值得这样的视线。

“哦,天哪,克斯提”

少女亲昵地唤着王储的小名,戴着蕾丝手套的小手轻拍着自己润白的胸脯,仿佛刚刚冷静下来。

她的声音如百灵鸟般,清脆道:

“真不敢相信我成为了‘圣西亚之花’!”辛西利娅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这是真的么?”

若是换成其他人用这般天真的语气惊叹舞池中的贵族学生肯定会联手打压她,以惩罚她对这一荣耀的不敬。

可没人敢惩罚这位少女,或者说,这世上没人舍得惩罚这位少女。

——辛西利娅·弗洛拉。

吟游诗人早已传唱了千百次她的美貌,并毫不吝啬地为弗洛拉公爵千金赋予“王国百合”“圣西斯提亚女神再世”的美名。而当辛西利娅入学的那一刻起,圣西亚学院的所有人便都默认了一件事实——

“圣西亚之花”非她莫属,毋庸置疑,不可改变。

在真正的美面前,所有凡人都是卑微的,甚至连嫉妒都不曾有。

而她与王储费里克斯提在半年前宣布订婚,至今仍在民间为众人津津乐道。人们盛赞这是一桩“命运般的结合”,哪怕忽略其中弗洛拉家族与皇室联姻的政治考量,这世上也没有比他们更适合彼此的人了。

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众人皆如此说道。

此时此刻的场景恰如浪漫史诗中的一幕,英俊高冷的王储向天真美丽的少女伸出手,要牵她去往那最高处,点燃最盛大的烟火,为这庆典划上最完满的一幕终章。

辛西利娅也笑着准备牵住他的手时

砰!

一声巨响突然打断了这美好的时刻,人群中传来大大小小的尖叫!

一个西装邋遢的男人撞开了人群,闯进了舞池中央!他的面容狰狞,瞪视向中心那对高贵的男女,眸中几乎能闪烁出愤怒的火花。

男人的手中拿着一把刀刃,折射阵阵寒光。

“辛西利娅”他的口齿不清,喃喃道,“啊——美丽的辛西利娅啊,您为何、为何不回应我呢!”

费里克斯提第一时间就将辛西利娅护在身后,眼见这为爱痴狂的男人拿着刀越走越近。而少女如同受惊的小鹿,蔷薇色的眸中顿时盈满了泪水,手指紧紧拽住费里克斯提的披风一角。

男人黑曜石般的瞳孔扫视了她一眼,而她连忙摇了摇头。

——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辛西利娅不是没有疯狂的迷恋者,可是怎么、怎么会

“辛西利娅辛西利娅!!!”

男人忽然大吼一声,就要向辛西利娅扑去!

费里克斯提迅速将他挡下,男人的刀尖擦过他的手臂,顿时在白色的礼服上留下猩红的痕迹!

辛西利娅发出尖叫,整个舞池都乱作一团。

侍卫还正在赶来,而费里克斯提虽然身手不凡,可他为了舞会没有携带佩剑,此刻又只能赤手空拳地阻挡向辛西利娅靠近的疯狂男人。

“辛西利娅,辛西利娅!”男人大概是真的疯了,一边胡乱挥舞着刀,一边居然流着泪喊道“求求你看我一眼!求求你看我一眼吧!”

为爱痴狂、为爱而苦的男人彻底陷入了疯狂,他的目光透过阻挡他的王储,看向那美丽而不可及的少女,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如果你注定不能属于我那就、那我就——!!”

辛西利娅彻底呆住了。

在她的眼中,面前的一切都似乎开始了慢放。

费里克斯提已经制住了男人的左手,正准备夺去他右手挥舞的刀刃时,那把锋利的凶器却忽然脱手而飞出。

——直直地向辛西利娅飞去。

——我的百合花,我的圣西斯提亚女神,我的圣西亚之花。

辛西利娅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秒,她的目光就永远不会看向那样卑微的男人。

既然如此,那就

那把刀刃离少女绝美的容颜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将她的生命夺走,而这世上的任何人似乎都已经无法阻止之时——

“!!”

辛西利娅突然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撞开。

刀尖与她擦身而过,划破了她的珍珠头纱。来自于南海,有价无市的人鱼之泪四散飞去,叮当作响。

少女被这么撞到地板上,娇嫩白皙的皮肤顿时泛起一片红。她疼得皱起眉头,抬起眼,却见到身上赫然多出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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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两只手还撑在辛西利娅的头两侧,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圣西亚学院制服,连面上被撞歪的眼镜都顾不上去扶。

可当辛西利娅见到那垂落下的黑色长发,透过几乎快遮住她双眼的刘海看见对方面庞时,一下便惊叫出声:

“——安娜?!”

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安娜是二年级的,还不到可以参加舞会的时候——

不,更重要的是安娜刚刚救了自己?!

“嗯。”

安娜保持着撑在辛西利娅上方的姿势,缓缓将她自上而下扫过,确认情况。

——很好。

没有明显外伤,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被使用魔法,只有一点轻微擦伤。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致死的样子。

但还不能放松警惕。

黑发少女的目光隐藏在圆框眼镜下,巧妙隐藏起自己有如蛇类般冰冷的视线,没让身下的美丽少女察觉到异样。

直到她被侍卫拷住双手,像拎小鸡一样从辛西利娅身上拎开。

王储已经成功压制住了那个疯狂的男人,狠狠一脚踹晕了他,面庞冷若冰霜。

辛西利娅已经在侍卫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她的头发散乱,神情还有些惊魂未定,美丽却丝毫没有磨损。

费里克斯提检查了一番自己的未婚妻,确认了她没有什么大事,这才略微放松口气。

“安、安娜”辛西利娅喃喃道,“是安娜救了我”

费里克斯提这才将目光向别处看去。

一个黑发少女正被侍卫拷住了双手,而她未作抵抗,只安静地站在那儿,却与舞池的奢华高贵格格不入。

此刻,整个舞池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人却不合时宜地噗嗤一声笑道:

“看她穿的是什么呀”

舞池的所有人都身穿或典雅或华贵的礼服,其中尤以辛西利娅和费里克斯提成套订做的最为昂贵,愈发衬得他们面前的少女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学院制服可笑至极。

而少女却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些嘲笑,低下头,长长的刘海几乎能遮住她的半边脸庞,更别提她还戴着一副冒着土气的圆框眼镜。

仿佛是一只丑小鸭误入天鹅的湖畔。

事实上学院中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嘲笑安娜的,说跟在辛西利娅身后的她是“光辉下的一团阴影”,毫无存在感可言。

“是、是安娜救了我。那个人把刀丢来的时候,是安娜把我撞开了”

辛西利娅慢慢缓过了神来,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下,看得令人心碎。

众人也目睹到了那一幕,除了奇怪于安娜是何时混进舞池中以外,这个女孩的确勇敢地拯救了辛西利娅。

费里克斯提沉默了片刻,抬手示意侍卫将她放开。

那个被打晕的疯子也已经被侍卫押了下去,整个舞池逐渐从骚动中平息下来。

费里克斯提迅速恢复了冷静,低声安排下去。正当他打算安顿自己受了惊还差点没了命的未婚妻时,就见到辛西利娅泪眼汪汪地握住了安娜的手。

“安娜,谢谢你”辛西利娅紧紧握住了她,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看得人都心生怜惜“你太勇敢了!如果没有你,我、我刚刚就——”

她说的是事实,如果安娜没有推开她,恐怕

而安娜的反应却冷淡了许多,只低垂着眉眼,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一定要让我感谢你!”辛西利娅坚持道,“不止是今天,你已经帮过了我很多很多次,我都是知道的”

“辛西利娅。”

两位少女抬起头,看到王储殿下大步向她们走来。

面容冷峻的男人在辛西利娅的身旁站定,目光落在安娜的身上。

——那是不同于辛西利娅的眼神。

那目光中带有审视,将面前的黑发少女一寸寸剖开,好似要看清她可能隐藏着的某种目的。

而安娜始终低垂着眉眼,一副不敢与他对视的模样。

老实而怯懦。

许久过后,费里克斯提才将目光收回。

他停顿片刻,在记忆中搜寻到她的姓名,缓缓道:

“——安娜·布莱克,皇室和弗洛拉家族都将会感谢你的英勇举动。”

“这是我应该做的。”

安娜的反应同她回答辛西利娅的时候别无二致,连语调都平淡无奇,却令费里克斯提的眉间微微皱起。

“不必客气,你可以提出你想要的任何奖赏。”他强调道,“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安娜,你是不是偷偷溜进来的?其实你可以跟我先说一声呀”辛西利娅热情地问道,“你想参加舞会吗?我有备用的礼裙和首饰,现在就能给你换上,我两身形差不多”

——谁想参加这种舞会。

安娜在心底冷笑一声。

多天真、多可爱的公爵千金呀,她被宝石与爱所簇拥,自然不曾留意过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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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杂音不,是她的护花使者们永远不会让她听到那些杂音。

就像哪怕安娜救了辛西利娅,还是会有人嘲笑她的旧制服那般。

她的面上还是怯懦的模样,恭敬、甚至称得上是低眉顺眼地答道:

“不,我真的没什么想要的”

“安娜!难道我的生命在你眼中不够珍贵吗?”辛西利娅居然有些生气了,嗔怪道。

真麻烦。

安娜保持着警惕,悄悄四下探视了一眼,确认不会再有突如其来的、会导致辛西利娅或费里克斯提死亡的情况出现。

随后慢慢地,用胆小而不安的姿态,磕磕绊绊地说道:

“其、其实我,我不是故意溜进来的”

——对,就是这样。在他们眼中扮演好一个平民该有的卑微模样。

“我只是想看看烟火”一个想见见世面的土包子,格格不入的丑小鸭“他们都说,烟火舞会上点燃的烟火,会照亮整个王城的夜空。”

“好啊,安娜,”果不其然,辛西利娅立马答道“我这就放给你看!”

“辛西利娅!”

费里克斯提顿时喝了一声。

他本想直接取消这个环节,刚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件,辛西利娅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这个叫安娜的平民学生事后他会给予她足够的补偿。

可没想到辛西利娅的脸一横,完全不打算听他的话,气道“这可是安娜的愿望!”

王储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安娜的头低得更低了些,逃离那几乎要将她刺穿的目光。

“好,”半晌过后,费里克斯提终于退让了一步,“你可以去放烟火,但我要和你一起上去。”

“嗯!”

辛西利娅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牵上了费里克斯提伸出的手。

安娜的头一直低着,直到辛西利娅的水晶鞋消失在她的眼前,她方才抬起头,看向那一对男女的背影,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舞会的最初。

英俊的男人牵着美丽的少女的手,一步步登上高高的台阶,受众人所仰望。

已经没人在意这里还有一只丑小鸭了,他们的光芒已经将此间的一切都掩盖。

安娜看着他们逐渐登上最高处的塔楼,心跳却渐渐加快,已经很久未曾有过波澜的双眼中闪烁起些许微光。

——辛西利娅会不会突然崴脚摔下来摔死?

——会不会有刺客潜伏着,刺杀费里克斯提?

——会不会从天而降一头火龙将这里撞塌?让所有人埋骨其中?

咚咚、咚咚、咚咚。

安娜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没有再数过次数,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心脏在跳动着。

辛西利娅没有崴脚,她安全地由费里克斯提牵上了塔楼;也没有突然窜出的刺客或是火龙,在一旁候着的侍从恭敬地将发射烟火的魔法道具交到了费里克斯提的手中,再由他交给辛西利娅。

辛西利娅在发射前,回头看了一眼安娜,惊讶地发现她在笑着。

——对,安娜是在笑着。

午夜已至。

她看着那美丽的少女启动了魔法道具,而后

砰!

砰!

咚————

漫天星河璀璨。

五彩斑斓的火花在夜空中绽放,如梦如幻,映照着城墙上的石砖和古老的楼阁,仿佛在述说着百年的传说。

午夜的钟声随之一同敲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娜的身体颤抖着,以至于她不得不抱住自己的身体来保持平衡。

周围有些贵族学生发现她的异样,只以为她是因看到烟火而太过激动,绝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这与午夜钟声一同绽放的盛景当中。

因此在她猛地转身跑出舞池中时,也没有人试图去拦。

安娜跑着。

拼命地跑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跑出了舞池,在学院内的道路上、在漫天的烟火下奔跑着。

她还在不停地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经过的路上有其他享受庆典的学生,见到她的模样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她疯了。

黑色长发的少女又哭又笑地狂奔着,连鞋子跑掉了都浑然不知。

她甚至还跳起了舞来。

那是一个人的独舞,她独自一人,在照亮整个王城的烟火下转着圈,脚底鲜血淋漓。

“终于!”安娜哭着喊道,“终于!终于!终于!”

烟火舞会落下帷幕,学院祭的第三日终于结束,属于第四日的钟声仍然回响着。

——对于安娜而言,那钟声如同救赎的福音。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心脏在疯狂跳动,脚底踩着碎石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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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模糊,但这些她都不在意,甚至觉得无比可爱。

她感觉自己活着。

她终于感觉自己是活着的了。

她计划了那么久那么久,终于让辛西利娅活着度过了学院祭的第三日,还让费里克斯提等男主都仍然活着,没有重启时间轮回。

——安娜·布莱克终于迎来了三月的第四日。

在漫天的烟火与仿佛祝福般的钟声下,黑发少女的瞳孔重新闪烁,照亮了那一片死寂,如同幽灵重回人世间。

她的时间终于向前走动。

——她终于、终于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结束时间轮回之后2轮回

安娜已经不记得她穿越前的名字了,她只记得她成为了安娜·布莱克,一个靠神殿补助就读于圣西亚学院的平民特招生。

而安娜第一次见到辛西利娅·弗洛拉,就知道她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

天真烂漫、纯洁无瑕的公爵千金,身边围绕着冷漠英俊的王储、忠心耿耿的护卫骑士以及对她一见钟情的伯爵长子。每天生活在如琉璃般五彩斑斓的世界里,美丽得让人不忍苟责。

——如果说辛西利娅的世界是彩色的,那么安娜的世界就只有黑白。

她依稀记得这里应该是她穿越前玩过的某部乙女游戏的世界,但安娜并不想像主角那样改变原作剧情,也不觉得她有能力去改变。

安娜只想在这个世界里好好生活。

所以她专心学习,每天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应付贵族同学的欺凌。身为学校最底层的她平常也不会接触到最顶层的男女主角们,只有在偶尔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爱恨情仇的八卦时,才会大概推断一下剧情进展到哪里了。

时间转眼就来到了安娜二年级的期末,三年级的辛西利娅准备毕业,游戏剧情的时间即将结束。

在盛大的学院祭举办过后,游戏剧情就将迎来结局。除去一位和安娜同属二年级的男主,辛西利娅和其他两位男主就都将毕业离开学院。

安娜完全没去了解辛西利娅究竟走了哪条男主的路线,也没有兴趣了解,她当时对求职更感兴趣——甚至计划好三年级参加一次实习。

——直到突然传来噩耗说辛西利娅死了。

再一睁眼,她回到了一年前刚刚升入二年级的开学典礼。

她迷茫了很久,搞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她偶然路过,撞见两位男主在争执中不小心害死了辛西利娅,下一秒安娜就又回到了一年前。

就这样经历了好几次轮回后,她终于摸清了时间轮回的规律:

一:只要男女主角中的任何一个死亡,安娜就会回到一年前。

二:时间轮回截止到三月的第三日。

三:安娜自己死了,也会重新开始轮回。

就这样。

——安娜·布莱克的地狱开始了。

最初的她懵懵懂懂,天真地以为就像那些一样,只要与男女主们搞好关系,爱与友谊是能解决一切的魔法。

她甚至喜欢上了其中一位男主。

沉浸于恋爱,像个笨蛋一样,直到冰冷的刀刃穿透过她的身躯。

魔鬼在她死不瞑目的尸体前放声大笑道:

——在她与辛西利娅之间,身为女主角护卫骑士的那名男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辛西利娅。即使这会让安娜死去。

安娜这时候才明白了。

——她没有被爱的资格。

她只是个路人,是npc,是阴郁沉默的平民女。

她是在这无限循环的轮回中唯一清醒的人,她孤身一人,不会有任何人成为她的同伴,更不该在地狱中奢求一点爱。

她试图向身为王储的男主求助过,可他们之间悬殊的地位让安娜看起来只是一个平民疯女人,费里克斯提身旁的侍从甚至嫌弃地向她丢下两枚金币。

——不!不!她要的不是金币!

她只是想要救救他们!只想救救这群该死的、谈情说爱的,每天把自己往死里作的男女主角们!!

救救他们!

救救安娜·布莱克!

在数百上千次的不断循环中,她的人格与记忆都被打碎重塑,直至崩溃。

不只是辛西利娅,连男主们都在必须要救下的范畴内。安娜一人分身乏术,在某次她甚至为了保护出身边境伯爵世家的男主而被暴徒乱刀砍死,尸首分离,躯体七零八落。

她在崩溃之下也自杀过很多次,再睁开眼的每一次又是二年级的开学典礼,什么也不记得了的男女主们笑得光辉灿烂。

只有她。

只有她。

只有她。

她是光辉下的一团漆黑的、沉默的、无法发声的阴影。

可安娜依旧想活下去,甚至为此投身向魔鬼的怀抱。

那个一无所知的少女安娜·布莱克就这样崩溃了,在无数的循环中重新组成。从憧憬爱情的模样变成为了达成目的而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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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精密计算,甚至向他人骗取爱意的人。

老实怯懦成为了她的伪装,而其下的灵魂却已支离破碎,不再对这个世界、对他人抱有任何期待。

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

一切都只是为了逃离这个地狱。

就这样重来百次、千次,循环往复

——直到第四日的钟声敲响。

安娜是在学院的医务室内醒来的。

医务室的罗丽丝夫人是一位善良的女士,对平民学生和贵族学生都一视同仁,并未因她是平民而对她加以轻视。

“亲爱的,怎么能光着脚在石板路上跳舞呢,明明有那样好的舞池!”罗丽丝夫人一边为她包扎脚板上的伤口,一边絮絮叨叨“什么?第四日?——今天当然是第四日!烟火舞会昨天刚刚结束。”

学园祭的庆典虽然已经结束,可校内欢庆的氛围仍未消散。有许多路过医务室的学生都在谈论烟火舞会上发生的意外事件。

他们说那是多么的凶险,那个疯子是多么的可恶,居然伤害了费里克斯提殿下并差点害死了美丽的辛西利娅小姐!

“听说是一位平民学生救了公爵千金,亲爱的,就像你一样——呃,这很疼吗?”

“没事。”少女连忙拭去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又落下的泪。

她反复向罗丽丝夫人确认了好多次,今天真的、确实、毫无疑问是三月的第四日。直到罗丽丝夫人认为她的脑袋也出了问题,坚持要为她做一个全面检查。

——她只是太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了。

害怕下一秒一睁眼,自己又回到了二年级的开学典礼。

地狱般的轮回会重新开始。

安娜的鞋不知在昨晚丢到哪里去了,只好穿着医务室内借来的拖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医务室。

看起来很狼狈。

可她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魔法塔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他们说对了,校内正有温暖的阳光洒落,不时还能听到鸟儿的鸣叫,园丁精心打理的鲜花在争相怒放。

这本就是生机盎然、一切美好都正待发生的春季。

只是安娜忘记了忘记得太久了。

她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一环扣一环的谋划、争分夺秒的算计,以至于再也无法感受到任何美好。

“好。”

——从现在开始,从三月的第四日开始。

她要过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了。

什么辛西利娅、费里克斯提,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男主们她通通都不管了!他们爱干嘛干嘛去!

左右跟她安娜·布莱克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安娜下定了决心,抬脚便要向前迈去,脚底忽然一疼。

果然医务室的拖鞋还是不太靠得住。

安娜望着包扎着绷带的双脚踩着一双拖鞋,与仪表端庄的圣西亚学院学生格格不入,自己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嗯怎么办呢

要不先去买鞋吧?

她转过身去,却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

砰!

那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身形宽阔高大,胸膛结实地仿佛一块石板,撞得她圆框眼镜都歪了。

见此情景,少女当机立断,立马弯下腰九十度鞠躬并不停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她只是一个平民,在漫长的时间轮回中,安娜已经深谙在学院内遇事不决先道歉的道理。

——反正对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而言,千错万错都是平民的错。

少女不知自己如此卑微的模样落在对方眼里,使他眸中顿时染上些许复杂的神情。

“布莱克小姐?”

一双大手向她伸来,扶住了少女单薄的身躯。

安娜这时才抬起头来。

青年穿着圣西亚学院的学生制服,隐隐可见久经锻炼的肌肉轮廓,扶住安娜时,高大的身形几乎能将本就瘦弱的少女整个遮掩。

而他小麦色面庞上的眉目却温和,棕色的瞳孔给人以温柔的印象,让人能打心底里感到安心。

——可在看清青年模样后,少女圆框眼镜后的双眼顿时就冷了下来。

怎么是他。

“布莱克小姐,原来您在这里,我找了您很久。”青年有些讶异地问道,“您是受伤了么?”

“没有。”

那些终于逃离轮回的喜悦,和心底渐渐泛起的些许柔软都已随着青年的出现而消失不见。

——安娜知道他是谁。

或者说,她太熟悉他是谁了。

青年的笑意爽朗,即使身为拥有骑士爵位的贵族,依然对她这个平民彬彬有礼,是许多校内学生的模范。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必称呼我为大人。”青年温和道,“虽然我有骑士爵位,但在校内,我就只是你的学长。”

而安娜敛下自己的视线,并未作答,将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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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视线悉数藏在看似怯懦的神情中。

她在心底默默罗列出关于他的各种信息:

——威尔姆·海格力克。

辛西利娅的护卫骑士。出身于历代侍奉弗洛拉公爵的海格力克家族,王国史上被授予骑士爵位的最年轻者,被盛赞为“王国之剑”。

其中更为显着的一点就是:

——男主角之一。

结束时间轮回之后3威尔姆

“布莱克小姐”

“我能叫你安娜么?”

“——安娜,我也喜欢你。”

“安娜!”

“我选择”

“布莱克小姐?布莱克小姐?”有着熟悉面孔的青年担忧地问道,“您怎么了?”

“”

记忆堆砌着刺痛了她,安娜强忍下胸中对这个青年浮现而出的厌恶,勉强答道“没事。”

“你的脚”

“我想我的脚与您没什么关系呢,”她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威尔姆大人。”

青年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黑发的少女面容依旧隐藏在土气的圆框眼镜后,过长而有些凌乱的刘海遮掩住她的神情,整个人单薄地仿佛是一团飘忽不定的幽灵,随时都能从他眼前消失。

安娜·布莱克就是这样的人。

“去医务室看过了么?罗丽丝夫人可以为你处理伤口。”威尔姆思索了片刻,随即有些强硬地开口,道“这当然与我有关系——因为我是你的学长。”

“学长”一词,他格外重音。

黑发少女的身体一倾,让青年差点以为她又要习惯性鞠躬、道歉,手连忙伸出一半去扶。

可少女忽然笑了。

安娜将颈边垂下的鬓发撩起,抬起头,正面迎上青年端正的面庞。

她的眼中并非威尔姆所想象的怯懦,而是就这样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了一抹礼貌而疏离的弧度。

“我已经说过了,这与你没什么关系,威尔姆——学长。”安娜生怕自己会泄出任何一丝厌烦,只能强忍着礼貌道“您会来找我,是辛西利娅小姐的意思?”

“是。”

威尔姆从少女的微笑中回过神,继续答道。

——辛西利娅·弗洛拉小姐非常感谢安娜于昨晚的英勇之举,这挽救了她的生命。

她昨晚放完烟火后在舞会现场找不到安娜,这让她很是着急,非常想再当面同安娜道谢。

“可辛西利娅小姐受了伤,今天预约了医生,以防出现任何潜在的影响。”威尔姆解释道,“所以她命令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告诉你说”

她不是故意的,请安娜原谅她吧。

听完这番解释,安娜差点就要在威尔姆的面前笑了出来。

——原谅?

她当然可以原谅,时间轮回结束了,她现在的心情好的很,自然什么都可以原谅。

只是高贵的公爵千金,受到了惊吓,被请来的医生哪怕从里到外都检查过一番

最严重的伤大概也就只有被她撞出的擦伤吧。

她憋笑憋得有些辛苦,连忙低下头,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失礼了。”

她抬起头,忽然撞上了青年一脸复杂神情的面庞,用尽全身的力气方才将脸上的笑意收回,没让他发现。

因此她晚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是威尔姆蹲了起来,与她平视,正认真地注视着她的面庞。

“什、什么,威尔姆大人——”

刚刚他才说辛西利娅小姐受伤,转头安娜就在憋笑,身为辛西利娅守卫骑士的威尔姆会怎么想的?

不行,要赶紧想办法解释,不然的话

等等,她为什么要解释?

安娜突然反应了过来,连下意识开始思考起对策的大脑也停止了思绪。

——对啊,她为什么要解释?

时间轮回已经结束了,她完全没必要再维持与男女主之间的关系,更没必要连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经过精心算计了。

少女低着头,在青年的眼中沉默许久。

半晌后,她听到他说——

“布莱克小姐对不起。”

“对,我是笑了。那是因为我——什么?”

“我说,我很抱歉,布莱克小姐。”威尔姆的话中真的满含着歉意说“对不起”

他早该想到的。

那个疯子袭击辛西利娅与费里克斯提时,威尔姆并不在场,事后听闻时只有一阵阵后怕。

那个疯子连费里克斯提殿下都伤到了,还差点害死了辛西利娅小姐

而拼命救下辛西利娅的安娜怎么会没事呢?

青年看着少女缠绕着绷带,缩在对她来说过大的拖鞋中的双足,眼底染上的是对她货真价实的歉意。

默默观察着他的安娜也终于看明白了。

——他、他这是把她脚上的伤当成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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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保护辛西利娅而受伤的了!

一边是娇贵的公爵千金,受了点擦伤都有数不清的医生围着她嘘寒问暖。另一边是卑微的平民女学生,受伤了也只能在医务室缠点绷带,踩着双拖鞋踉跄独行

天哪,她真是太惨了。

而碰巧威尔姆的道德感在男主中又算是最高的那个。安娜可以打包票。

“我没有事先考虑到你的情况,我应该我很抱歉。”青年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注视着少女道。

“不,我只是——”

“你应该接受更好的治疗。”

安娜的身体忽然一轻。

青年的臂膀宽大而稳重,轻而易举地便一把捞起了身形单薄的少女,大手卡住她的膝窝,将她稳稳环抱在内。

安娜的脑海白了一瞬,在下一刻便突然瞪大了双眼——

“你、大人,您——”

“我说了,不用称呼我为大人。我是你的学长。”青年的语气加重了些,“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我不用看医生——更不用您抱着我去!”

“别害怕。”

威尔姆显然将安娜的挣扎当成是身为平民的自卑,少女纤细的身躯如同小猫一般,根本撼动不了久经锻炼的青年的怀抱。

“你是为保护辛西利娅小姐而受伤的,相信公爵的医生也会很愿意为你治疗。”他向她保证道,“辛西利娅小姐也非常想向你道谢。”

——那她更不想去了好吗?!

眼看着这个一根筋的青年抬脚就要抱着她往辛西利娅居住的府邸方向走去。

“不用了!谢谢你们!我真的不需要更好的治疗!”

“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该死的,你听不懂人话吗?!”安娜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我说:不用!谢谢!我不需要!”

“”

青年闻言停了下来,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她刚刚说了什么?

安娜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骂了人,但很快便沉住了气,低声解释道:“真的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现在只想自己待一会儿。”

“威尔姆学长。”

少女低着头,圆框眼镜遮掩住她的神情,整个人在青年的臂弯中缩成小小一只。

难以想象她居然也会骂人。

事实上,连安娜自己也很惊讶。

在轮回时期,为了确保能救下这帮热衷于作死的男女主们,安娜通常会努力维持与他们的友好关系呃,至少不会对她抱有敌意。

因此这样直白地对某个男主表达她的不满还是第一次。

气氛在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尴尬,安娜不再说话,而青年也只是就这样默默打量着她。

在他眼中,她大概算是突然“性情大变”。

更关键的是——

“威尔姆学长。”

威尔姆仿佛刚刚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少女终于改口了对他的称呼。

而黑发的少女揪着他的衣领,声如蚊呐,好像大声说出几句话便要用尽她一生的勇气。

——虽然其实是安娜还没习惯怎么骂人。

说了句重话,然后呢?她可不可以打他不行,她打不过威尔姆。

该死的,为什么每次轮回都会将她的魔力与体力一并重置。

“”

在有些漫长的沉默过后,青年终于开口,道:

“那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可以请您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好吗?

可她的一个“不”字才刚刚开口,威尔姆便反驳她道:“你不能就这样走回去。”

尽管医务室的罗丽丝夫人已经为她做了包扎,可脚板踩在拖鞋上仍然生疼。

威尔姆不知道安娜为何对接受治疗如此抗拒,但他也不能就这样放着她不管。无关乎她是谁,这是身为一名骑士所必须遵守的誓言。

而安娜的宿舍位于学院的角落,离医务室有好一段距离她确实也不想这样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青年注视着她的目光也不再允许她拒绝。

如果时间能重来的话——不,不能这么说,只重来到昨晚上她冲出舞池那会儿就好了。

安娜肯定要给那个欣喜若狂光着脚在碎石子路上跳舞的自己一巴掌。

——你跳什么舞?你跳什么舞!!

身为王国史上被授予骑士爵位的最年轻者,威尔姆·海格力克的名声或许比不上王储费里克斯提与公爵千金辛西利娅,但绝对也是学院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而这样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此刻正抱着一个女学生公然行走在学院内。

“你看!那是”

“威尔姆学长?他抱着的那个人是”

“他不是辛西利娅小姐的守护骑士吗,怎么”

安娜已经不想挣扎了,只整个人都把头埋得像只鸬鹚,竭力不让每一个路过并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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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称奇的学生看到自己的脸。

八卦和小道消息再学院内总是流传得最广最快。

威尔姆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被众多目光所注视打量,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大阔步地走向她的宿舍。

“嘿,你快看”不远处,一名学生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同伴道,“那不是威尔姆学长么?居然抱着一个女学生。”

“辛西利娅不是昨天受了伤么,今天还出门?”

“不,那可不是公爵千金。”他定睛一看,惊讶道“那个女学生是黑头发的!”

“黑头发”

原本脸上正盖着本书睡觉的青年忽然跳起身,将前面人一把推开。

赤金色的眸中正倒映着一男一女的背影。

黑发的少女蜷缩在青年宽大的臂弯中,只见一双纤细的双腿轻轻摇晃着脚上穿着拖鞋。

如果忽略掉拖鞋的话,这画面竟多少有几分美感。

“”

他就这样一直凝视着,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身后还留有一片疑惑与不解的惊叹。

“那不是公爵千金吧?那她是谁?”红发青年的朋友在他的耳边兴致勃勃地说道,“伦勃勒子爵?爱特福侯爵?不,爱特福小姐是褐色头发——”

“安娜·布莱克。”

“沃尔斯顿伯爵家的那位小姐倒是黑发的,可她已经毕业了——呃,你刚刚在说什么?”

“那是安娜·布莱克,”红发青年咬牙切齿道,“好、很好,安娜·布莱克”

“霍蒙?”

红发金眸的青年此时脸色黑到吓人。

他的朋友在脑海中搜寻“安娜·布莱克”这个名字无果后,只能有些无奈地看着仿佛随时准备爆炸的青年心想:

好吧,不管这位布莱克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她恐怕马上就要倒霉了。

谁让她惹上了一条火龙呢。

结束时间轮回之后4信

“啊啾!”

安娜在宿舍里打了个喷嚏,没由来一阵恶寒。

“是谁又在念叨我算了。”

会念叨她的人,来来去去不就那么几个吗。

威尔姆将她送到了宿舍楼下,她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了回去,并再三强调这只是自己摔出来的伤,与辛西利娅小姐没有一点关系,更不需要治疗。

他最后看她的眼神就跟看逞强的孩子一样,无奈中透露出一丝怜悯。

谁需要他的怜悯。

尽管学院祭已经结束,但还有三天的假期,学生们大多选择出门游玩,宿舍楼里的人不算多。

安娜尽量不再去想她们看着威尔姆抱着自己回来时的眼神,将自己整个摔进了床铺里。

蹬掉医务室那双可笑的拖鞋,少女瞪着天花板。

“现在要做什么呢?”

时间轮回已经结束了。她已经不再需要争分夺秒地算计,永远马不停蹄地走在拯救作死的男女主角的路上。

在巨大的喜悦过后,留下的居然是空虚。

突然间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目标,不知该做什么好,只能看着天花板发呆。

“去买双新鞋吧。嗯”安娜扶着额头,努力道“再买些新衣服?”

明天、后天、大后天

“没关系,慢慢来,回到正常生活就好。”

——在千百次轮回中,她梦寐以求的“正常生活”。

只要那帮家伙不再来烦她就好,不过辛西利娅、费里克斯提与威尔姆都准备毕业,很快安娜也就不用再与他们接触了。

只要忍最后几个月就好,最后几个月

啪嚓。

一张信纸忽然轻轻落到了安娜的脸上,遮掩住她的视线。

房间的窗户没关,应该是有风吹过,将原本放在她桌子上的这封信吹来。

信纸已经被拆封,被分割为两半的封皮收信人一栏上写着:

「亲爱的姐姐——安娜·布莱克收」。

安娜拿着信纸,从床上坐了起来,记忆中慢慢浮现出关于这封信的内容。

——这是她的弟弟,安东尼·布莱克从南方边境寄给她的信,在每个轮回的二月十五号准时寄到。

信的内容在轮回中也从未改变,安娜起码已经看过了几百次,都是安东尼在向她讲述在南方参军见闻的种种,并希望姐姐保重好身体。

而安娜的时间停滞在轮回中的三月第三日,四月对她而言不过是无法触碰的未来。

——现在身处于三月第四日的安娜轻轻触碰着弟弟的信。

她记得小时候的她与弟弟的关系还不错。

安娜与安东尼的父母都是平民,每日为生计而忙碌,由安娜照顾弟弟的时间还多些。

直到父母因王都的一场流行病去世,安娜成为平民特招生进入圣西亚学院,安东尼不愿成为姐姐的负担,选择参军前往南方边境。

南方边境距离王都足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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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千里远,除非是使用费用极为昂贵的魔法通讯,不然哪怕是最快的邮递鹰,也需要整整一个月才能将信件送达。

而安东尼寄给她的这封信,落款是十二月第十三日。

他问姐姐王都下雪了么?南方边境寒冷潮湿,魔兽的血浸透大地。

安娜从来没给他回过信。

因为知道她等不到他收信的那一天,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做无用功。

“给安东尼回个信吧。”

安娜眼睛一亮,赤足走到桌前,将信纸平铺摊开。

她依稀记得她还留有一些信纸,是一年级、时间轮回还没开始的时候,她还在与安东尼互相通信往来时留下的。

信纸压在抽屉的里,已经有些泛黄变旧,但还算能用。

安娜拿出羽毛笔,在信纸的左上角写下一行字:

「亲爱的弟弟——安东尼·布莱克收」。

王都今年没有下雪,初春比往年来得要早些,圣西亚学院的学院祭举办得很盛大,真希望你也能看到烟火。

然后——

然后

安娜的笔突然一顿。

她整个人忽然愣神了许久,墨水聚集在羽毛笔的笔尖上,直到滴落下漆黑的墨点。

安娜注视着信纸上方的那行字,她亲手写下的:亲爱的弟弟安东尼·布莱克。

她那遗失在千百次的轮回中,从来未曾收到过回信,不曾再见面的弟弟。

她——

羽毛笔从少女的手中跌落,将墨点喷溅在泛黄的信纸上,连她的手指也一同染黑,可少女却浑然不觉。

“弟弟”安娜喃喃道,“安东尼、安东尼,弟弟”

眼前仿佛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在微笑着叫她,姐姐。

他站在太过遥远的时间之外,对于安娜太过遥远的时间之外,远到面目都摇曳不清。

弟弟不属于这个轮回,所以安娜不需要关于他的记忆,这对逃离轮回没有帮助。在千百次的轮回中,安娜·布莱克的自我保护机制将关于弟弟的记忆打上名为“安东尼·布莱克”的标签,然后——啪。

——弟弟,是长什么样子的?

圣西亚学院,花馆。

宠爱女儿的弗洛拉公爵不舍得辛西利娅受一点委屈,早在辛西利娅入学以前,公爵就向学院捐赠建造了花馆,让公爵千金直接带着仆人单独入住。

威尔姆回到花馆时,被请来的医生刚好离开,足足有十二位与他擦肩而过。

“非常幸运,神一定是在保佑辛西利娅小姐——只有一些擦伤。”侍女告诉他道,“小姐想见您,请跟我来。”

不知为何,一双缠绕着绷带的的双足从他的脑海中掠过。

那双脚很小,恐怕威尔姆一手就能包裹在内,怯生生地躲在对她来说过大的拖鞋内。绷带中渗出血迹。

连拒绝都仿佛要她耗尽莫大的勇气。

那个时候果然不该让她逞强,应该强行带她来接受治疗吗?

青年若有所思地跟着侍女走入房间,微微躬身,行礼道:

“辛西利娅小姐。”

一道屏风分割开屋内和屋外,隐约可见少女身穿白裙的窈窕身姿,蔷薇色的长发散落。

“威尔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几个侍女围着辛西利娅,伺候她穿衣打扮“找到安娜了吗?她怎么样了?”

如果不是因为要看医生,她本来是想亲自去向安娜道谢来着

“”

她的守护骑士沉默了一会儿,罕见地并未立即作答,而是犹豫了片刻。

“布莱克小姐,她”威尔姆沉声道,“——她受伤了。”

“”

哗啦!

屏风突然被一把拉开,几个侍女惊讶地看着突然起身的公爵千金,手里还拿着为她梳妆打扮用的饰品。

辛西利娅气势汹汹地走向威尔姆,漂亮的琉璃色双眼睁大道:

“安娜怎么了?!”

结束时间轮回之后5糟透了的一天

为了满足自全国各地来到圣西亚学院的学生们的邮递需求,邮递局在学院内就设置有驿站点,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邮递鹰们翻飞腾越在高低架上,每只脚上都绑着标签,对应它们能送达的地点和速度。

安娜睡了一觉醒来便直奔邮递局——左右她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干,不如早些将给安东尼的回信寄去。

邮递局的柜员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目光毒辣而老练,并且不似医务室的罗丽丝夫人那般友善。

“寄去哪儿?每百里路要加一个银币。”他打着哈欠说,很不想招待安娜的样子。“今天没有廉价鹰。”

邮递鹰分为特快鹰、普快鹰和廉价鹰。廉价鹰是指那些上了年纪的、快送不动件的老鹰,虽然时常会出现遗失事故,但胜在运费低廉。是囊中羞涩的平民学生的首选。

安娜扫了眼高低架上神气十足,抖擞着饱满羽毛的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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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们,与一旁病殃殃的廉价鹰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只特快鹰,送到南方边境去。”她将信放到柜台上,“要能在一个月内送到的那种。”

“小姑娘,别来邮递局玩愚人游戏。”柜员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邮递局的柜员能一眼从上百只邮递鹰中找出符合顾客需求的那只,自然也能一眼从安娜洗得发白的学院制服和土气的打扮中看出——这不过是个平民学生。

虽说神殿对平民特招生有所补助,但绝不会给够能请一只最快的、送往南方边境的邮递鹰的价码。柜员自然认为安娜是在耍他。

这反应倒也在她预料之中。

安娜也懒得同一个邮递局的柜员争论“贵族与平民的平等人权问题”,于是她直接把一布兜金币甩到了柜台上。

“几个金币?”少女目光平静,道。

金币丁零当啷的声音就是世上最美妙的声响。没有人会不爱它。

柜员的双眼一下便可笑地瞪大,表情凝固在了片刻前。

“请问,几个金币?”她重复道。

“五个!再加、再加十七个银币,具体数是——”柜员像突然惊醒过来,仿佛从金币中看出恶魔那般,慌张道“你——不,您!您稍等!”

这一幕简直是能被纳入戏剧鉴赏课的优秀喜剧范例,柜员手脚并用的爬出柜台,神情堪称狰狞地往架上扑去。

邮递鹰们吓坏了,扑腾着翅膀想要逃开。其中一只脚上绑着红签的被柜员一把抓住。

他将它举到安娜面前,与学院外集市里卖鸡的大婶没什么两样,气喘吁吁地向她介绍道:

“四岁的特快鹰,身强力壮,往返过南方边境路线五十多次,”柜员边说边躲避着向他啄来的鹰喙,“最快只需二十天送到!”

“多少钱?”她只关心钱。

“这只要五个金币,又二十四个银币”

“六个金币,不用找了。”突然有人说道。

安娜正要从布兜里掏钱,就又听到方才那阵丁零当啷的声音,统共响了六声。

属于青年的低沉声线自她身后响起,少女背后顿时靠住他的宽大身躯,仿佛被保护般的姿态。

在她抬起头看去的时间,有眼力见的柜员已经迅速收起弹到柜台上的六枚金币与安娜的信件,喜笑颜开。

“邮递鹰马上出发。”他向青年躬身道。

学院里的人都认识这张脸,威尔姆·海格力克值得以最高的礼节来对待这女孩是多么幸运?

而“这女孩”心中所想却与柜员大大相反,等到柜员带着邮递鹰从柜台后的小门离开,她马上收回自己甩出去的布兜。

那布兜还是她亲手做的,用的是学院某次活动丢下的旧布料,补丁五颜六色。

——邮递局、急件、破旧布兜里的金币。

这几个关键词都能联想出一段不太好的故事,威尔姆无言地注视了少女片刻,最后只能说出他所能想到的最好选择:

“你可以使用魔法通讯。”骑士阁下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说道“不必担心费用。”

魔法通讯能实现实时通讯,费用也极为高昂,按分钟计,每分钟就要两枚金币。

“不必了。”安娜烦躁道。

又是他!又是他!她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心情,今天刚刚开始就又被毁了!

她从兜里掏出五枚金币,又在身上口袋里数出二十四个银币——五十枚银币换一枚金币,剩下二十六枚本该是柜员给他找的零。

贵族习惯施与小费,将不找零视作有礼节的、上层对下层的慷慨。

——但很可惜,安娜是平民。况且她自问这些钱赚得都不算容易。

少女将这堆钱币一股脑全部塞到青年的手掌心中,如吟唱魔法咒文般高速说过“非常感谢你威尔姆大人!”接着便低着头,要往屋外跑去。

她的脚上还踩着拖鞋,她本打算今天出门顺便去买鞋。

“等等!”

威尔姆突然被塞了两手钱币,错愕地转身,却已然错失了抓住少女的最佳时机。

——切断!切断!切断!

安娜不想再看到他的那张脸也不想再与这帮人有任何瓜葛,她向邮递局外跑去。

突然撞到了一抹柔软。

“天哪,安娜!”少女声如夜莺,连惊讶都婉转动听。她扶住安娜,面上露出讶异的神色来“你这是怎么了?”

一双琉璃色的眼眸同她对视,温温柔柔地映出安娜的狼狈模样。

“威尔姆,你是不是惹安娜生气了?”辛西利娅向她微笑道“快道歉呀。”

青年走了出来,手中还捧着一堆钱币,脸上露出有些无奈的苦笑。

“我想布莱克小姐对我有些误会。”他沉声道,“你愿意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安娜的那颗心,在此时此刻彻底沉入了海底,不再跳动。

她将自己的面庞隐藏在辛西利娅的怀中,以免让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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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卑鄙而阴暗的事物暴露在这样美丽的阳光下。

这真是

“糟透了。”

她对自己无声地说道。

邮递局座落在学院的商业街,旁边便是王城最着名的“糖可斯蛋糕店”的分店,专为嘴巴挑剔的圣西亚学院学生服务。

放假时间,店内人不多。可当公爵千金热情地拉着安娜进店后,跟随着她的侍卫们依旧将蛋糕店给清了场。

“抱歉,安娜。费里克斯提最近有些过度保护了。”她示意随从为其他客人买单,以表她的歉意道“想吃什么就随意点,你不需要跟我客气。”

虽然很想回答说她没有什么想吃的,只想马上从这里离开但预见得到辛西利娅会因此而纠缠不休。

安娜只能拿起菜单,并努力不去看旁边代表价格的数字,随便点到“黑巧克力慕斯。”

“这道圣西斯提亚舒芙蕾只在学院祭期间供应,听说很好吃。”威尔姆也拿着一份菜单,目光却看着安娜,“布莱克小姐要不要尝尝?”

“那没下架真是太好了,我们一起尝尝吧!”辛西利娅开心道。

看吧,她就是讨厌变成这样的情况。

只是为了不要再有多余的嘘寒问暖出现,安娜面上只能扯出一点笑容,在雪白色与黑色的甜点呈上来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威尔姆作为骑士,礼节周到地为两位小姐分好那圣什么提亚舒什么蕾,连顶上的草莓都完美分割成对等分的两半,放到安娜和辛西利娅的面前。

“哇——真的好好吃!”辛西利娅吃下一小口,脸上顿时洋溢出幸福的笑容,“希望非学院祭期间他们也能供应。”

公爵千金的笑容温暖而灿烂,总是能感染到众人,连威尔姆都多露出几分笑意。

他看向另一个少女,语气中有些期待“布莱克小姐呢?”

“”

黑发的少女却并未露出同样的笑容来,只有些勉强地扯起嘴角,道“嗯,很好吃。”

——她其实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所谓“入口即化”的口感在她淡漠的味觉系统中打个转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甜腻的花香,应当是在制作过程中加入了鲜花作为原材料,剂量大约十六分之一朵。

还有蛋白、糖,只出产自天然牧场的高品质牛奶,但不好说他们为了追求利润而往里掺入了多少劣等品,总归不超过百分之十五。

辛西利娅和威尔姆彼此对视一眼,都以为是甜点不合她的口味或只是单纯对人有意见。

而以他们的眼光来看,目前糖可斯蛋糕店的表现还叫人满意。

因此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安娜。”

公爵千金放下叉子,目光愧疚地望向面前少女,有些沉重地说道“我很抱歉。”

“我不知道你受伤了,这都是因为我”琉璃眼眸蒙上一层水雾,“你一定因此承受了许多,对不起”

神啊,他们为什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安娜瞥过一眼一旁坐着的青年,而威尔姆似乎预料到会迎来她愤怒的目光,只是默默摇了摇头,低头向桌下看去。

那双脚上还穿着可笑的拖鞋。

“请一定要让我补偿你,安娜,拜托了。”辛西利娅还在这边絮絮叨叨道,“让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不,您不需要为我做什么——”

“我真的很抱歉,所以安娜,拜托你不要再拒绝了!”看起来辛西利娅快被她的态度弄哭了“——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

安娜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将桌子都撞出一声响,还是威尔姆及时稳住了它。

“朋友?”她神情古怪地看着辛西利娅“我们,是朋友?”

公爵千金被她吓了一跳,有如受惊的小鹿般,懵懵懂懂地仰头看向安娜。

“我、我们不是朋友,么?”她不懂突然发生了什么,只能茫然道“我们在魔药课上,被分到了一组你不记得了吗?”

魔药课的老教授将近八十岁了,极为不近人情,要求学生们必须分组熬制出令他满意的魔药,否则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会一视同仁地给个不及格。

而分组完全按抽签来决定,人人都羡慕那个能与辛西利娅·弗洛拉分到一组的女孩:安娜·布莱克。

“对,对,魔药课、分组——”安娜扶住自己的眼镜,“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怎么可能忘记。”

哪怕是对辛西利娅过度保护的费里克斯提,也对这段跨越阶层的友谊挑不出任何差错来。

擅长所有科目却唯独对魔药笨手笨脚的公爵千金,以及不起眼却对魔药颇有研究的平民特招生——

她们的友谊理所应当,合情合理,得到了所有人的承认。

安娜·布莱克就此成为了“光辉下的一团阴影”。接受光辉的保护,赢得了光辉的信赖。

——多好的友谊。

——她亲手策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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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友谊”。

圆框眼镜总是能对遮掩真实目光起到重要作用,安娜借助反光藏起自己的视线,即使内心深处已有人在大声喊出:

“我经过了52次——不,57次,才知道你会选哪张抽签的纸条!”她的内心在尖叫道,“又过了123——还是132次,他们才不再将我当作是刻意接近并利用你的可恶平民!”

为了让以辛西利娅为首的男女主角们都能活下来渡过三月的第三日,她必须赢得女主角的友谊——安娜用无数次轮回证明了这一点。

——是的,辛西利娅·弗洛拉,我们当然是「朋友」了。

“布莱克小姐,您怎么了?”

威尔姆察觉到安娜的异样,想看看她脸上的神情,在下一秒忽然愣住。

安娜一把拿起她自己面前的蛋糕叉,用几乎要刺穿桌板般的架势扎向巧克力慕斯,将它搅合成碎块,最后囫囵着叉起吞下。

“我接受你的道歉,谢谢您。弗洛拉小姐。”她含糊着微笑道,“这份混合了鸡蛋、糖、牛奶、可可液块、苯乙胺和磷脂的固状物很美味——只是他们欺骗了您,使用的不是脱脂牛奶,您最好餐后再多运动一会儿。”

她看了眼旁边的青年“和您的守护骑士一起。”

“安娜!”

少女的举止太过诡异,她的朋友,她的朋友的守护骑士已经她的朋友的侍卫们没一个来得及挽留她,最后就只看见她大踏步走出店门外的背影,黑色的长发甩在脑后。

真美味。安娜试图忘掉嘴里的恶心口感,欺骗自己说,那真美味。

巧克力慕斯只是粘稠的、在她胃里蠕动着的一团浆糊,舒芙蕾还好些,入口即化而能马上从嘴里消失不见,只落下些许碎块进入食道。

——她早就已经没有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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