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发热,一滴泪缓缓落下,“既然明知结果,又为何要反抗呢?”
身后那无数情志心念、憾恨欢欣所化利剑,往前飞射而去,陆续穿过青君身体,将那独立于无穷虚空之中的素衣身影,射得千疮百孔,不断有生之道韵所化光华流逝,又被利剑捕捉炼化,这无穷虚空本身都随之猛地轻震起来,似有一股极大变化正要发生,阮慈立于道韵大海之中,任凭身后浪涛吞吐着生之道韵,将这剑内所有道韵逐一捕捉炼化,转化为太初道韵,将此方空间逐渐填满。仰面望着青君,轻声问道,“既有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青君满面漠然,仿佛从前所有轻言浅笑,不过是它‘拟人’的一种表现,这无情无思的漠然,才是它的真实。才是它以剑身渡过这无穷岁月的沉淀。它垂眸凝视阮慈,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有的不甘,所有渴望,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力量,青君就像是一面镜子,眼神中映出的全是阮慈强烈的欲望和悔恨。若是她早日经历,早日悟明……
但,早日经历,又是谁要离她而去呢?又该由谁来承担这牺牲呢?她是人,并非先天灵宝,没有生而知之,爱恨情仇,只能逐一领略,总要有人在她生命中求之不得,总要有人在她身边洒然离去,触动心扉。天命既然择定了四大令主和她一起到此,他们便也知道了自己的角色,明白了自己的结局。
而阮慈,便再是不愿,也只能背负起这般沉重的心意,在那足够的时间里,尽情地体会着生命中轰轰烈烈的时刻,品味着他人道途和鲜血换来的痛苦与失落,将其转化为心中奔涌的念头,内景天地中不断滋长的道韵,对这些几乎是注定失去的友朋,她能做的,也只有记住。
“生命是何等灿烂而又残忍的诅咒。”
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被道韵大海往前簇拥着来到青君面前,伸手轻抚那破碎娇颜,“青君,你就真的这么想要它吗?”
剑中所有空间,均被太初道韵填满,东华剑轻轻震颤,似有一股淡淡的哀伤不舍正在回荡,天地间满是道韵纵横光华,却只有两名少女相对而立,青君绝世容颜,正在一片一片缓缓剥落,化成海水,融入太初道韵之中,她修长眉眼微微扬起,红唇上勾,露出一个神秘而又坦然的微笑,身躯骤然一闪,完全融化在道韵之海中。
无穷宇宙,猛然大震起来,似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变正在悍然席卷整个宇宙,一股雷暴一般狂乱而又充满生机的力量蓦地涌入阮慈体内,如饥似渴地寻找着她那纷乱丰富的心绪,阮慈再受不住,仰头狂喊,“啊——————”
婴儿哭泣声,养父临死前的惨嚎声,无数生命流逝以前的呼声,欢呼雀跃无从抒发内心狂喜时的喊叫,法华令主、法胜令主、楚真人、谢燕还,青君、太一君主……所有人离去前回眸的那一瞥,王真人、王盼盼、瞿昙越、天录、秦凤羽、苏景行、姜幼文……所有人相识时那一眼,无数个阮慈在无量宇宙之中仰天长啸。
“啊——————”
那剧烈而澎湃的能量冲刷过宇宙中每一个角落,将所有三千大道蛮横洗礼,将一切重归混沌,而后,灵光一点,太初乍现!
三千大道从太初之中喷发繁衍,太初大道为这小小宇宙之基,此剑乃生之大道残余,经阮慈重炼,如今已化为太初法宝,承载太初道韵,亦是未来道祖随身灵宝,更兼具生之道祖陨落法体,此为过去未来之剑,在两个维度之中都拥有道祖威能,唯独在此时现在,乃是洞天灵宝,却又或许能在某一时刻,反照过去未来荣光。
此剑为杀伐利器,剑之始祖,为太初法宝,为生之法宝,为宇宙中第一凶器,第一善器。
此剑名为——
“快了!”
阿育王境内,一切其余生机全都灭绝,唯有那荒芜小星之上,大军压境,从四面八方将那一叶轻舟包围,法舟之上,白衣少女盘膝而坐,膝上打横放着一柄精钢长剑。舟头一团魔气盘踞,那小星上原本顶天立地的两尊法相,此时都已幻灭,仅剩一团魔气,似是残余。大军之中,一名壮硕修士不由喜悦轻呼,“战局已定——”
“快来不及了。”
在他身边,吴真人却是一脸沉肃,注视着少女指尖,眉头轻轻一跳,从口中吹出一口白气,顿时化为一丸环绕雷霆的淡金小球,就要往下掷去,只是此物对他来说似也十分重要,吴真人掷出小球那一刻,面色似乎变得更加苍白,幽幽道,“胜负只在这瞬息之间——”
众人见此,纷纷跟着鼓起余勇,将己身所剩无几的法力调动,驱使压箱底法宝,向小舟攻来。那最后一股魔气骤然一展,将小舟完全笼罩,只是残余力量已极是不足,大玉修士依旧可以望见趺坐少女。她那纤长玉指轻轻一弹,一根接着一根,握紧剑柄。
雷丸、剑光、花香……宝光处处,斩向小舟,但却犹如斩进虚空,魔气之中,一张陌生容颜浮现,却是普通得让人转眼就忘。大自在令主狡黠一笑,说道,“替死秘法,境界还在便可,却不需多少法力支撑……”
在这一刻,所有攻击都被视作一击,闪烁之中,全被吸入那稀薄魔气内,将其片片化为飞灰。甲板上那名少女双目紧闭,一手持剑,一手持鞘,双手缓缓张开,‘锵’地一声轻响,长吟未绝,在所有攻击落尽,魔气化为飞灰的那一刻,剑身已有一寸拔出剑鞘。
一股极其耀眼的光芒,顿时将气势场中所有气势蛮横无理地驱逐到了一旁,那道韵气象万千,如日中天,又似天魔一般霸道无情,所有道韵哪怕只是靠近些许,都仿佛有被侵吞掠夺的危险,仅仅是刚出鞘一丝,便已将此地主动完全占据。更令空间摇动暴动,仿佛有破灭之威。
时隔近五百年,东华剑继击破琅嬛道韵屏障之后,终于再度出鞘!
第220章 神剑之威
“快来不及了!”
“能来得及吗?”
魔气化为飞灰,大自在令主的最后一丝余痕在空中仿佛多停留了一瞬,那无形神念犹自望了阮慈一眼,这才恋恋不舍,往虚数中遁去,阿育王境与诸多周天相连,但本身却还算是个独立小洞天,诸般洞天无法将目光投注,可冥冥之中,大道起伏,似也有不少道祖正观照着这一幕。法力余波逐渐散去,新的攻击正在酝酿,剑身正一寸寸拔离剑鞘,道韵荡漾,将大玉周天数十修士迫得喘不过气来,更不说那些低阶修士,倘若在道韵层面无法和剑光抗衡,此时便是手指头也动不了,更休说驱动法宝来攻,便是那干涸法力,仿佛也被凝固在了那一刻,全不似平时,元婴内景之中,法力生生不息,便是此刻用尽,下一刻也自然生出,永远不会真正枯竭。
吴真人轻吟一声,默运神通,反炼道基,从本源中催化元气,勉力和这凌人道韵对抗,也是伸手往眉间点去,唤出一枚淡白剑丸,剑修无物不破,便是道韵也不是没有斩断希望,只要在东华剑完全出鞘之前斩到阮慈,她依然是身死道消。自剑使一行人来到阿育王境中,她身旁永远不会缺少元婴护卫,直到此刻,最后一个元婴陨落之后,大玉周天方才获得真正第一个斩杀剑使的机会!
“剑丸!”
船舱之中,众人也是失声惊呼,胡惠通和苏景行对视一眼,苏景行勉力一笑,喝道,“胡惠通,去罢!”
两人虽然都是金丹修为,但胡惠通哪能和苏景行抗衡,一旦被他知晓真名,立刻沦为奴仆。秦凤羽也知晓他们也都暗自修炼了替死秘法,若不是她并非魔修,只怕连她也会修持。虽说人小力微,但倘若阮慈被斩,他们也会在顷刻间随之败亡,比起来自然是护住阮慈更能让敌人头疼。
胡惠通身不由己,被送出船舱,他们受阮慈无意识的庇护,行动倒并未受限,否则光是身处出鞘神剑之侧,对这几名金丹修士来说,都是极大的负担。这少年魔修面上掠过一丝苦涩,但却也是拿得起放得下,双手掐诀,已是念起天魔秘文。替死秘法足以挡住越境界一击,只是此法必须事先修炼,也对修者天分有极高要求,可以说每一次替死,都需要保证其维护的是道途比死者更高更远之人,否则这对周天气运,都是损失。
但当那无声无息,却又震动虚无的秘文刚吐露一字,四周空间又大震起来,无数空间裂隙绽放五彩光华,在这死气沉沉的虚空中处处闪耀,便是那剑丸都受空间震荡影响,一时难以锁定阮慈,此时阿育王境便仿佛是不堪重负的小船,随时都有可能四分五裂,一旦空间破碎,这剑丸在道韵威压之下,只怕永远都不可能横跨重重空间,刺到阮慈身前。
胡惠通得此机会,连忙溜回船舱,苏景行伸手洒出卷卷空白画轴,遮护在小舟左右,沉声道,“听天由命罢!”
能不能赶在空间破碎之前斩出这一剑?能不能来得及?听天由命罢!
秦凤羽不由和明潮对视一眼,明潮苦笑摇头道,“我也跑不掉的。”
他又宽慰众人道,“放心,便是落入虚空之中,有我在,我们还能顺着宇宙风寻找大天,或许可以在灵力用尽之前,进入大天。”
虚空之中灵炁不生,修士无从补益,若非是元婴阶段,能在体内自生灵炁,否则根本没有能力做虚空之行。明潮这么说只是苦中作乐,习惯性在找出路而已,秦凤羽摇头道,“拔剑之后,若不能及时回归周天,也很难活下来的,若真是如此,你还不如自行回去算了。”
虽然明潮被师门利用,将他们带到此地,间接造成琅嬛修士一方损兵折将,但她倒是并不怪责明潮。其余人也十分平静,王盼盼和天录都是兽身,伏在船舱门口,全神贯注地望着阮慈背影,王盼盼一双猫眼犹如星辰,散发异样光彩,蓦地轻呼道,“要出鞘了!”
‘嗡——’
四周空间蓦地一阵翻天覆地的巨震,大玉修士全被抛上高空,下一秒又纷纷跌落下来,唯有阮慈所坐的这轻舟在震源反而稳如泰山。一柄长剑锵然出鞘,通体流光溢彩、宝光四射,阿育王境中所有人似都陷入了幻觉之中,仰望着一片无形无状的虚无,和己身意识相遇,轰然间化为混沌,混沌又落入剑尖沟壑,这柄剑贯穿宇宙,由上而下凝聚三千大道,生之大道最为闪耀,但正在缓缓黯淡下去,一条全新大道从上而下,一寸寸将剑身重新镀上光彩,那无穷诸般妙处,难以言喻,令人如痴如醉,仿若重观宇宙开辟,不知多少感悟涌上心头!
胡惠通双目热泪长流,秦凤羽面现凝思,明潮欲语忘言,苏景行却是恬然而笑,天录和王盼盼目光闪闪,而那大玉修士也都各有情态,只见那道韵布满剑身,从剑尖滚落一滴,向眼帘中直坠而下,那奥妙道文,令其昏昏欲醉,心驰神往,只愿更靠近大道一分,也是心甘情愿——
那道韵水滴,慷慨落入眼底,有关这大道的无穷妙处顿时涌入心头,此乃太初大道,由宇宙开天辟地那一刻凝结,太初生万物,凡有情者,皆为太初衍生,太初为人之初,太初为人之本,未来道祖将道韵写为经书,道经名曰——
元婴境中,修士便有道韵傍身,也多数较为薄弱,仅仅是片刻便被太初水滴溶解,聆听纶音道训,在朝闻道的喜悦之中,周身如冰遇热水,逐渐融化,心甘情愿地将一身修为化为精炁,补益道祖,己身奔赴忘川虚数,心甘情愿,没有一丝后悔。
朝闻道,夕可死也!
一剑斩下,大玉周天数万修士已被那化身水珠的剑意融化,只留吴真人立在原地,指尖悬着一枚剑丸,只是剑丸灵性已失,扑朔朔化为齑粉,顺风飘扬而去。
吴真人应声而倒,伸手撑在云上,七窍鲜血直流,头顶乍现亩许大的内景天地虚影,无数生平回忆走马灯般散逸而出,船舱内苏景行双眼闪闪发亮,不知何时,在身后长开一张长轴,将那些识忆全都映照入内,便连一闪而过的画面都不肯放过。王盼盼低声道,“他身怀剑种,所以没被立刻杀死,但也活不了多久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