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此,虽然久别,也就仿佛昨日才刚相见,两人说些秦凤羽出关后的事,天录道,“羽小姐闭关数十年稳固境界,怕就要出门做事了,我们上清门内的核心弟子,回到门内几乎都在闭关,一旦出关,不是出门游历,就是办差,总归是离师长越远越好,结婴之后,才收心回山呢。”
因又说起长耀宝光天内,林娴恩想拜的师父周晏清,从南株洲回山后不久便已闭关结婴,如今已是四十多年过去,还没有一点动静,天录笑道,“这也不稀奇,结婴之前别有关隘,非得圆满才能融合宝药,不过这关隘是什么,便只有自己知道,也许周郎君名为闭关,实则是暗自外出去圆满关隘了,只是不叫外人知道而已。”
阮慈胸中,如今已有四本功法,屈娉婷、第五苍、灵远的功法,都至少能修到元婴境中,但对于筑基突破金丹,乃至金丹突破元婴等关隘,都是叙述得极为简略,因此她对突破关口还是一无所知,难免向天录问起,天录摇头道,“我们常说的知见障便是如此了,筑基通往金丹还好,只是有些幻象阻道而已,金丹通往元婴的关隘,在修士金丹圆满之后自然得知,在此之前,若是听说一种关隘,这关隘便绝不会降临。因此琅嬛周天不论什么宗门,都严禁修士传授这些知识,若有违背,便会立刻成为周天之敌,怕是连出身宗门都要被连根拔起。”
阮慈不由听得呆了,问道,“那若有人将所有关隘都整理出来,四处散布,或是强行让所有修士都来学习的话,会是怎样呢?”
天录毫不考虑地道,“既然所有关隘都已知道,那么便没有关隘降临,修为也就永远无法圆满,那便是这一代金丹修士,乃至以下的弟子,都是绝道,只能设法将此书的影响祛除,再养起一代新弟子。这会是老弟子的莫大劫数,也是新弟子的天大机缘。”
便是阮慈最爱抬杠的,此时也只能点头不语,琅嬛周天最大的规矩,便是没有一丝安全可言,众人也都对此心知肚明,却反而要在这动荡不安中寻求到一条相对和平的道路,令众生不至于坠入无穷无尽的争斗和沉沦之中——便是因为知道周天之中,哪怕血流漂杵也不会有任何上境修士多加关注,是以众修方才这样小心。
她如今已逐渐知道为什么洞天修士多数不自己出手,而是驱使麾下弟子争锋了,就如同那鸩宗洞天,实在是有能力将周天内绝大多数凡人和低阶修士一起毒死一样,洞天修士也有能力通过这种传播关隘的邪门手段,断绝整整一代弟子的道途,琅嬛周天装着这样多的洞天修士,就像是一间小屋子里挤了许多大人一般,可说是十分拥挤,若是要撕扯起来,可能连屋子都会被拆坏,因此便只能改为在气势场之中,争夺那无形的气运。
一时也是不禁慨叹,“若是琅嬛周天没有这层道韵屏障,可以任意和外界往来,只怕气势场中的博弈,还要更复杂百倍。”
天录笑道,“看典籍之上记载,那些没有道韵守护的大天,各方道祖博弈,还有天魔虎视眈眈,争斗无日无之,一天死的人,可能比琅嬛周天一年死的都多。那样的地方,除了世宗、盛宗之外,别的门派怕是都朝不保夕,未被大宗庇护的凡人也只能挣扎求存吧。”
两人天南海北地谈着些故纸堆中的掌故,阮慈心中突地又想起一事,暗道,“盼盼曾经对我说,从洞天晋升道祖要明晰自我,明了来去,是以我的身世终有一天要探个究竟。这也是晋升关隘么?她告诉了我,我是否就不会再遇到这个关隘了?还是其中别有缘故?”
不论如何,既然有知见障,此事便不宜讨论。毕竟在天录心中,阮慈是个器修,晋升是没有关隘可言的,修为到了,水到渠成,谈论起来自然无所顾忌。但阮慈却多少还算正统修道士,只是破关时要用意修窍门而已。若是知道太多关隘,给自己来了几个难题,迟迟无法圆满修为,那可就糟糕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凝丹时还会有什么异变,来个凝丹十二转什么的,如果有这样的变化,那后三转必然是只能自己修炼,无法借助旁人之力。
旋又想道,“话又说回来,从元婴该如何凝结洞天我还不知道呢,到那时可不会有剑种生魂助我了。”
谢燕还离去时,斩落剑种的修为,以阮慈料来,最高当也就是元婴中期,毕竟其元婴后期的修为,就算再是超凡脱俗,也不可能对空挥出这一剑,便在瞬间取走许多修为相当的元婴同道性命。事实上,谢燕还离去时所落那一剑,应该是动用东华威能。阮慈在心中记了一笔,将来有机会要问问王盼盼,谢燕还离去时,虽然修为只有元婴,但战力是否已经到了洞天级数。
又是暗想,“从前我什么也不懂,现在懂得了一些,将来结丹以后,总要把我在南株洲的事情好好想想,似乎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只是现在也无暇分心在此。”
她心中转动这许多念头,天录一无所觉,和她说了些小熊英英的趣事,又说起掌门一脉,道,“掌门弟子虽多,但如今多不在门中,或是闭关修行,或是外出办差,也不知我们这一去,能见到几个弟子,掌门又会不会赐给慈小姐什么宝贝。”
阮慈笑道,“好哇,我明白了,恩师不见我,便打发我来见师伯,原来是这般讲究,他原说了要给我一些法器的,只是迟迟没有送来,现下我要为容姐护道,他叫我去七星小筑拜见掌门,便是拿准了掌门师伯碍于情面,少不得要打发我几件法器。”
天录双眼圆瞪,有些不可思议地道,“真、真是这般吗?我竟一点都不知道!真人原来如此深谋远虑!”
见阮慈窃笑,方才明白过来,气得双手握拳,跺了跺脚,嘟嘴道,“慈小姐又戏耍我,我、我不和你好了,我知道的那些逸事,一件都不告诉你!”
阮慈慌忙又将他拉到身边抚慰一番,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个没完,那飞车缓缓行了大半日,方才落到七星小筑门前,阮慈下车投帖拜见,不多时几个奴婢上前笑道,“容小姐正在闭关修持,为寒水泽一行准备,但慈小姐来得正巧,大老爷来寻老爷下棋,请慈小姐前去相见呢。”
提到大老爷三个字,识海中那倨傲的天命云子跳了一跳,似是十分欣悦,阮慈微微一怔,旋即从善如流,跟着这些洞天美姬往前行去,倒是天录极为紧张,跟在阮慈身后,脚步踟躇,却又无法可逃,终于还是一步一步,挨到了两位高修面前。
这一次掌门未在大殿见她,着人将两人引到一座花木扶疏的园林之中,七星小筑似乎没有海潮岛屿,多数都是建筑,阮慈细心品味,只觉得此地的确不如紫虚天那般阔朗广大,不似掌门这样的高修内景天地所化,看来掌门本命洞天的确另有所用。此处天地便如同起名,只是一座别院小筑。
王真人不在跟前,也未听闻这两个长辈修有感应功法,且阮慈还持了净心咒,因此她思维要比平常大胆许多,下跪行了礼,便侍立在楚真人身后,一双眼睛咕溜溜直转,一会儿看棋盘,一会儿又悄悄打量两大修士,倒不是不敢正大光明地看,而是今日这两位修士都是真身在此,看得太认真,容易刺伤神识。
掌门真身不如昔日相见的化身那般年少,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长相倒是和那化身一般,阮慈之前只见过他一次,那一次掌门极其冷淡,因此她对掌门印象不佳,直到之后紫虚天得了门内拨来许多好处,这才略有改观。那棋摊老丈真身倒也远远说不上老,四十来岁年纪,但阮慈难以描述他的长相,投向这楚真人的所有眼神,似乎都被吞没。她见过所有修士里,此前只有道祖令她记不住长相,洞天修士能办到这点的,老丈是第一个。
楚真人性子倒是和气,凝神落了一子,又笑对阮慈道,“你如今可学会下围棋了?”
阮慈如实道,“入门以后,果然也很忙碌,只下过不到十盘,便如同不会一样。”
楚真人颔首道,“金丹以前,的确是东奔西走,没有这般闲情逸致,结丹以后,就要好得多了。到那时,琴棋书画,你早晚要精通一样的,否则这漫漫岁月,又该如何打发。”
阮慈心道,“或许洞天以后是这般样子,我也不好说我就一定不会,但金丹期决计不会如此,我有闲空还不如去和灵兽玩呢。”
她终究还是顾念王真人,便没有将这话说出口,楚真人看她几眼,笑道,“徒儿,我们这盘棋暂且封存,我先来和这小蛮女下个几盘,看看她的棋力,可曾有所长进。”
他叫阮慈小蛮女,王真人又唤阮慈小猪,这师徒二人倒是一般,不修什么口德,不过阮慈今日并不着急,天录已被带去花园中玩耍,她有许多时间和老丈对耗,也想要稍微配合一些,弥补不知情时击碎老丈棋盘之举,便配合地在老丈对面坐了下来,楚真人卷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番的样子,又对阮慈道,“我知你心底必然想要输给我几局,照顾我的面子。但我下棋,最不喜敌手故意相让,是以今日也要设些彩头。”
他在棋盘边上指了几指,便有三朵奇花落了下来,楚真人道,“你赢我一局,便能摘一朵花走,若是一朵也摘不得,此次前去寒雨泽,七星小筑便什么人都不派,只让你和你姐姐前往,其余护道人手,都由你自行筹措,你道如何?”
阮慈不好打断长上的说话,看在王真人面上,容楚真人说到现在,终于有了话口。她捻起一枚棋子道,“你这老丈,总是喜欢自说自话,我和你下棋的确是照顾你的面子,但可没说过要故意输给你。便是什么彩头都没有,也会很认真和你下的。”
她白了楚真人一眼,楚真人不由大笑起来,对掌门说道,“你瞧瞧胜遇,将她宠惯得不成样子。”
掌门道,“也都是和恩师学的,我们这一脉,素来对弟子纵容溺爱,总将弟子养得不分上下尊卑。”
就阮慈所知,掌门能保住如今位置,和楚真人脱不开干系,但他对楚真人说话也未见多么尊敬,阮慈便觉得他说得实在很有道理,都已是洞天真人了,尚且不尊恩师,这话是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楚真人听了掌门这话,果然也并不生气,欣然一笑,对掌门道,“你在含沙射影什么?我生平幸好只收你和胜遇两个弟子,不然不知要有多热闹,便是只有你们两个徒弟,也还是这个觉得我偏宠那个,那个觉得我偏宠这个,我到何处说理去?”
这两人虽为洞天之尊,但说起话来倒是烟火气十足,半点没有架子,王真人见阮慈时,架势都要足些。阮慈心里暗道,“看他们说话的样子,楚真人分明更宠爱掌门一些,恩师那作派,想来和他们俩便是不怎么投合。掌门还说恩师不分上下尊卑呢,哼。”
她听到楚真人唤王真人‘胜遇’,又觉得十分新鲜,偷偷地捂着嘴巴笑了几声,楚真人却是误会她的意思,对阮慈说道,“你瞧,这是多么可笑?唉,我两个弟子都养坏了,大弟子养了一个,也养坏了,我还想再收第三个呢——却是还没入门,又坏了。你可别被你师父养坏,否则我们上清门只怕真禁不住这折腾。”
阮慈眼珠转了几转,问道,“什么样叫养坏呢?”
楚真人大呼‘坏了’,“你会这样问,便已是很有坏心思了。”
他却转瞬又将此事抛诸脑后,笑道,“让胜遇去烦心吧,他这辈子师徒缘和我一般,真不怎么样,晦儿好歹还收了你族姐,是个合心意的乖徒儿,你么,将来不要闹出事来,就算是大幸了。”
阮慈听他口口声声王真人师徒缘不好,不禁想要回上几句,又想到自己刚挤兑过王真人,面上不由微红,嗔道,“哎呀!下棋下棋!这么多话呢!”
老丈笑道,“那,你还不把你那枚棋子取出来?”
他袍袖一拂,桌上登时化现出一套古雅棋盘,两盒棋子莹然在旁,其中白色那盒隐然和阮慈有股联系,阮慈微微一怔,取出天命云子,不期然望了掌门一眼,掌门淡然道,“听师弟说起,你最是胆大包天,原来也不过如此。”
阮慈最是受不得激的性子,当下便把云子取出,扔回盒内,只觉得二者联系,一下便变得若有似无,那云子再也无法氤氲遮掩内景天地,便是在气势场之中,她的气势也一下全数展露,一股凌云剑气,傲然冲天,直上斗宵,恍惚间和那周天气运呼应,搅动风云,便仿佛是谢燕还在琅嬛绝顶亮剑时那般,在上清门上空,惹来隐隐视线偏移关注,只是又隔着山门大阵,洞天遮蔽,看得含糊不清,难以分辨真容。
不知何时,净身咒被剑气冲开,悄然瓦解,那十二白玉道基傲然矗立,池上灵气翻涌,蒸蒸如炁,池顶神念如海,与宽阔池水交相辉映,若非池畔草木不丰,谁能说这是筑基修士的内景天地?两大洞天亦不免微露惊容,对视少顷,楚真人哈哈大笑,将阮慈一指,遮去她锋锐气势,捻起一枚黑子,笑道,“下棋,下棋——这次,我可不让你先了!”
说着,便将一子落下,却是隐隐有些慎重之色,显然是将对面阮慈,当做值得认真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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