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裕容这才明白,原来颜幼卿兄弟的四当家之位,是这么来的。
心中不由想起一些相关往事。丙午变法时,自己正一心做着无所事事的京师纨绔,对那位三品顶戴礼部主事,仅有所耳闻。听说出自兖州奚邑,乃古临沂琅玡颜氏后人。史上有名的颜文忠公,清臣守节刀之主,据说便是其同族先祖。近三百年来,琅玡颜氏虽不再显赫,然遗风犹存,族中时有优秀子弟出仕。
如此对上号,颜幼卿出身来历,一目了然。颜文忠公讳真卿,颜氏兄弟一名伯卿,一名幼卿,显有继承先人遗志之意。
将颜幼卿身世套了个底朝天,安裕容好似了结了一件心事。只是他自己这面,实在太过隐秘,无法宣之于口。遂转口问道:“你那谋夺家产的庶兄……?”
“被傅中宵一枪毙了。”颜幼卿淡淡回复。
安裕容松口气。除了隐患就好。转念间又有点不舒服,想了想,道:“幼卿,不瞒你说,我在家里,也是庶出……”
颜幼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跟那种禽兽不如的人比什么?”
安裕容被他看得笑起来:“抱歉,是我想岔了。”
见桌面上放着颜幼卿带进来的信封和票根,道:“你这是准备存起来当纪念?”
颜幼卿又要红脸,强自按捺下去:“嗯,我看这票根上还有洋文,猜是什么意思。”
“那猜出来没有?”
“也没什么难猜的,一行夏文,一行洋文,想来意思都是一样的。”
安裕容到底没忍住,捏了一把他脸颊:“聪明!”指着票根相应字母,“这个是前厅,这个是座位,这个就是座号。确实没什么难的。对了,你之前说换了活儿,白天送胡小姐上下学,晚上看守细货库房,是怎么回事?”
“小姐正式上学了,东家说马夫不懂武功,怕路上出岔子,叫我骑马护送。原先细货库房的一个看守被老板调到内宅护院去了,便叫我先顶上。”
“只是守库房,没别的事?”
“只守库房。总店细货库房乃重中之重,通宵值夜,连眼睛都不能多眨一下的。因此白日里接送完小姐,都是歇息的时间。”
“除了你,还有几个守库房的?”
“还有一位大哥。东家说最近人手有些紧张,等过段日子,再调两个人来,上下半夜轮换,能轻省一点。”
安裕容不乐意听他一口一个“东家说”,对于必须每天接送胡家芳龄十五的大小姐,也甚是不满,酸溜溜道:“胡大善人有的是钱,怎么不再买辆车,多雇个司机?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用得着骑马的保镖?”
“东家说等看合适了,是要再买辆车。到时候让我接着跟车也说不定。”颜幼卿顿了顿,眼睛发亮道,“没准还让我也学学开车,给小姐当司机。”
安裕容觉得有一口气在喉咙里憋得慌:“你就这么乐意给胡小姐当司机?”
“那倒不是。只是难得有机会能学开车,我想试试看。”
安裕容不说话了。他又没法买辆车回来教颜幼卿开,或者雇他当司机。
颜幼卿兴致很高:“机器能带动轮子跑,真是神奇。峻轩兄在西洋留学,可了解洋人这些奥秘?”
若是放在半年前,颜幼卿断然不会有想给胡小姐当司机的兴致。当初胡闵行提议叫他给自己当护卫,因心中顾虑重重,颜幼卿谢绝得十分坚定。如今情势却已完全不同。重逢时连安裕容都无法认出自己模样,给了颜幼卿莫大的信心。而近几个月来的经历,更是眼界大开,见识倍增,初来乍到时的谨慎与担忧,似乎完全算不得什么了。
安裕容有点后悔西洋浪荡时期怎么没转入工科,用心做个学者。道:“开车我会一点,原理的话,只了解些许皮毛,奥秘可完全不懂。你想知道,有机会介绍你认识认识女高的格物科教员。”
“哦。”颜幼卿口里应着,心情却低落下去。他很明白,自己不过一时好奇。当真请了格物科教员来解说,恐怕也是听不懂的。
安裕容拍拍他肩膀:“你现下有空了,隔得又近,不如每日抽空来跟我学一阵子洋文。”
颜幼卿眼睛重新亮起:“峻轩兄有空教我?真是太好了!早上我要练功,晚饭后可好?晚饭后我过来,八点前赶回去。”
安裕容点头:“晚饭后我一般都得空。你过来一起吃饭也行。”
“我得回总店吃晚饭,听管事交代当日细货库房出进。”
安裕容应了,想起一事,问:“你通宵值夜,早晨还怎么练功?”
“无妨,库房里地方大。”
“不是还有其他人,不怕被偷看?电影里不是这么演的么?师门绝技,概不外传。”
颜幼卿笑了:“我练的玄门功夫,没有心法,光看招式,没用的。以前在山里,得空就练,也没见谁学去几分。”
长兄去世初期,颜幼卿强自支撑,心中惶恐不安,唯有一身武艺作为倚仗,没少在众山匪面前绷着脸练功。如今说来,恍若隔世,脱胎换骨,阴霾尽去。
“电影里许多地方,我觉着编写故事之人大约也是外行,瞧着热闹,经不得推敲。比方那凌霄子一跃翻过十丈高的城墙,据我太叔祖说,昔年轻功宗师‘云中燕’孟庭春,平地一跃,最多也不过三丈余。十丈的高度,单凭人力,定然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