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见到安裕容,喜出望外。拍肩抚背,称兄道弟,最后道:“安兄弟,这一回与祁大帅派来的总长大人,还有领事馆的洋大人打交道,主要就靠兄弟你了。兄弟千万记着,有几桩要紧之事,须得用心着意,仔细对待。第一桩,粮食物资里头有许多洋货,劳烦兄弟仔细检视,可别夹带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上山。第二桩,送回去的人,不论洋人夏人,该怎么说话,须得好好交代交代。他们瞎说不要紧,可别害了还留在山上的客人。第三桩,咱们司令的意思,我这里给你分说分说。见了对方主事之人,你好替司令再提醒提醒。特别是提醒两位总长大人,可别忘了山上还有人等着他们下一步的诚意。”
约摸是觉着时机已到,大事可期,而安裕容主动请缨的表现亦令人满意,师爷不再隐瞒,将此番绑架劫持的交换条件透露出来。
原来劫车案发之后,因各方势力矛盾重重,难以协调一致,导致营救进程陷入僵局。傅中宵与曹永茂迟迟等不到回复,遂有要求人质写信一事。这封原稿出自约翰逊之手的洋文求救信,文情并茂,翔实可信,末尾二十来个字体各异的西文签名及猩红的手指印,触目惊心,对推动营救起到了极好的催化作用。两位总长代表祁大统帅初步同意了匪方条件,由洋人的红十字救助会出面,先筹集一批粮饷物资送上山,以解燃眉之急。与此相应,则要求匪方立即释放洋人质中的老幼妇孺,以表诚意。至于承认独立军编制,提供三年粮饷,划分地盘及铁路归属权几项细节,等待下一步正式谈判再行商定。
安裕容听完师爷一席话,半晌没能出声。玉壶顶上首次蒙师爷招揽,话说得含糊,他并不知对方真正意图。此刻才明白,这帮山匪竟是欲图划地为王,自成一国,想要摇身一变做诸侯——果然胸怀大志。
师爷踌躇满志道:“事成之后,论功行赏,兄弟你就是当之无愧的首功!”说完这句,脸色倏忽一变,“若因为兄弟不肯尽心,导致事情出了岔子,兄弟自己丢了性命事小,玉壶顶上那么些条无辜人命,阎王那里恐怕都要计数的哪……”
安裕容心说,阎王爷计数难道不是先记在阁下头上么,口中诺诺应下。
见完师爷,安裕容仍然被带回人质当中,就地驻扎。偷空悄悄问四当家:“这般要紧的交易,师爷不跟着去么?就这么信得过我?”
四当家斜瞟他一眼:“信得过你还不好?”轻哼一声,“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老鬼。”
随后两日,四当家却消失不见了踪影。两日后,一回来便命手下将人质全部蒙上眼睛,弄上两辆破旧的驴车。安裕容眼前被黑布遮挡,不觉颇有怨念:用得上人家时惺惺作态自己兄弟,用不上时便翻脸无情等同人质,何其冷酷。问四当家这两天忙什么去了,答曰:“看地方去了。”
驴车颠簸大半日,终于停下,蒙眼的黑布解开了。
安裕容四望观察,发现自己等人身处一片杂树林中。边上仍是玉壶顶上陪着下来的十余名匪兵,然而后方树林深处,另有许多身影出没,想必是师爷与那二当家布下的人手。
一件衣裳兜头扔过来,听见四当家说:“穿上。”
安裕容赶忙接住。因天气炎热,外套留在玉壶顶上没带下来,身上衬衫西裤早已揉搓得不成样子,且很明显能分辨出不是匪徒装扮。他将长衫抖开瞅瞅,虽然旧了些,但十分宽大,一看就是照着自己身材寻来的,里外也还算干净。就地换上,又扒拉两下头发,问:“当家的,这衣裳能让我留下替换么?”
四当家上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
安裕容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收拾,头发长过耳际,配上这身长衫,大约与刚剪了辫子的乡间“进步”绅士形似,扮作匪帮谋士,倒也恰当。
四当家拿黑布将自己眼睛以下都蒙住。天光正亮,他这副夜行蒙面侠模样令安裕容有些摸不着头脑。
四当家指指扔在驴车上的蒙眼黑布:“你跟我去送他们。若是想叫总长大人和领事馆的洋大人们记住你的面孔,或者当真从此留在仙台山不回去了,也由得你。”
安裕容听懂了,说一声:“多谢当家的指点。”捡起那黑布,学着他的样子,也把自己眼睛以下严严实实遮住。装扮结束,感觉实在新奇,摸摸自己脸颊,抖抖袖子,抄起双手,做老谋深算状。觉得有些热,又把袖口挽起两道,领口松开一个纽,问:“当家的,咱们这是已经到地方了?”
“就在前面,出了林子便是。”
安裕容将这话翻译了。因为蒙眼坐车而显得有些不安的众人质皆放松下来。小孩和艾德丽小姐皆十分好奇安裕容的新形象,科斯塔先生却犹疑着问:“伊恩,你真的要帮助匪徒去谈判么?”
安裕容点头道:“是的。科斯塔先生,据我所知,北方当权者和领事馆代表中,不乏激进的极端主义人士。他们并不甘心和平解决劫持事件,把暂时的妥协看作是奇耻大辱。如果我不帮助匪徒去谈判,与他们进行有效沟通,万一在后续营救过程中,他们采取某些冒险行动,那么还被扣留在山上的人势必非常危险。今天被释放的几位当中,属您德高望重,请您用您的智慧和仁慈配合我,向前来营救的主事者充分说明情况。这也是约翰逊先生、阿克曼先生、韦伯先生等人的一致愿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