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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一家三口只剩下一个孩子了,谁都觉得他可怜。

那些或打量或哀叹的声音和目光,不加掩饰地对准他。

旁边有人嘀咕:“不是说还有个叔叔还是舅舅来着,怎么没见着人?”

那压低的声音虽然很刻意,但在这样的夜里依然清晰可闻,“是有个舅,不过我听人说他这个舅舅可不是什么好赖人。闻家两口子一出事他就赶过去了,结果你猜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惦记着人两口子手里那点钱呢。”

“什么人啊。”旁边的人不愤,“这人都没下葬,就算计着别人的钱。”

“谁说不是。”又有人往屋檐的方向瞄,开口道:“好在这闻家小子是个有骨气的,直接把他舅舅撵出去了。不然怎么能让他一个孩子带着骨灰奔波这么远,也是造孽。”

“他爸那边没人了吗?”

“这就不清楚了,闻家搬来这些年除了知道那闻远山是西川人,你可听过他家丁点底细?”

“也是,真要还剩下什么人,不可能什么消息都没有。”

……

林俞手抓着实木门框,一边听着耳边细碎的谈论,一边盯着角落的位置没有动。

闻舟尧这个名字留给他的记忆其实也不多。

属于那种从小到大你知道有这么个人,但实际上没什么交集。真要算起来,大了他好几岁的闻舟尧上辈子和他父母的接触更多,说是养父母也不为过,只是没有一起生活。

他比林俞大了好几届,连碰面的机会都寥寥。

林家是大门户,逢年过节吵吵闹闹好几十口人,林俞那时候总是聚在人群中心,很难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后来五六年时间关于这个名字的印象,就只有偶尔父母谈论起口中的一丝感慨。

往后盛长街很多人提起这个名字好像都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很难触碰的存在。

因为这人后来的人生堪称传奇。

林俞知道父母每年会收到一封来自部队的平安信,以及一笔数字堪称惊人的钱。

那时候他不懂,忙着恋爱,忙着出柜,忙着和家里抗争。以为闻舟尧无非像很多人口中的那样,靠着他亲生父亲那边缓过来的关系一路红灯,但还算不忘本,是个挺知道感恩的人。

不过懂感恩这点确实没错。

也正是幼时这点缘由,林俞众叛亲离死在异乡时,最后也只有这人千里迢迢从部队赶去为他收敛尸骨。

就因为顶着林俞到死都没怎么叫过哥哥的这个虚名。

那已经是三十来岁的成年男人,彼时的他听说已经从一线退下来,但那种在真正纷争战火中淬炼过的印记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

林俞记得他肩头的霜雪,站在墓碑前,背影显得一如他本人那般沉默。

林俞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觉得飘荡的灵魂踩到了实地。

一转眼,他竟回来了。

这一年父亲还没有早亡,母亲温柔娴静,祖辈尚在,阖家美满。

他没有因为爱上一个男人和家里决裂远走。

没有被背叛,被爱的人踩在脚底,落到尘埃。

没有死在雪夜,灵魂飘荡,归不了故里。

他十三岁认识蒋世泽,十六岁偷偷跟他在一起,后出柜被迫辍学,只身和他前往南方。十年时间,从半夜被吵到睡不着的筒子楼搬到后来的高级公寓,从一杯倒变成别人口中的千杯不醉。从幼时练习技艺在掌中留下的茧子到后来穿梭在办公桌和交际场一点点被磨平,彻底不见。

这个时候的蒋世泽告诉他,他决定结婚了。

女人是背着林俞找的。

蒋世泽的父母闹到公司,林俞被架空,被迫出走。

十年时间他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那是透心彻肺的寒,久治难愈的痛。

一思一念间就能伤筋动骨,腐烂流脓。

车祸的时候他甚至在想,究竟是意外,还是蒋世泽一手谋划的。

生出这种心思的时候,林俞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他以为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起起伏伏,经历太多。直到此时在这样的冬夜,面对年仅十岁的闻舟尧,他才发现有的人在不该承受的年纪已经承受太多。

他林俞的痛好歹是自己自作自受,而有的人从很早开始就被命运裹挟,挣脱不得。

并没有人发现林俞的出现。

林家养孩子养得精细,林俞又是林家夫妇好不容易得来的独生子,全家上下都宠着。

这会儿穿得跟个小企鹅似的,毛线帽,白生生一张小脸,眼睛又大又圆。他沿着墙根挪到男孩儿的前面,伸手去握对方的手。

刚刚触及就被冰凌子一样的温度冻得怔了怔,然后没有迟疑地用双手拢上去。

对方终于有了点反应,转了转眼珠低头看着他。

林俞张了张嘴,最后喊了声:“哥哥。”

不算别扭,毕竟环境给了他还能充当一个小孩儿的资本,他一直适应良好。

男孩儿没搭理他,面无表情将手抽回。

林俞锲而不舍再次抓上去,整个人跟着往前贴,逼得对方倒退两步。

闻舟尧呆怔了会儿,似乎想起他是谁。见他还不松手,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离我远点,脏。”

声音破锣般只有一点气音,显得更加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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