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的林楚楚还装作一副情意深重的样子,娇娇怯怯地对他唤了一声“表哥”。
说实话,林楚楚也是乡下人出身,容貌并不出众,气质也不够出尘,五官普普通通,一张脸毫无记忆点,她这犹娇似怯的一句“表哥”,半分吸引力也无。
谢翼更是厌烦女子这般惺惺作态,当即拉下了脸,冷冷地撇过头去。
“不记得。”
谢翼的冷言冷语让林楚楚的笑容当场僵在了脸上,她紧捏着衣角,慌张地回头望着母亲。
到底是亲戚,林氏也忍不住见她如此下不来台,便开口打圆场:“两个孩子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咱们这下子又见面,以后不就记得了么。”
见林氏给了台阶,冯氏也就顺着下来了,笑道:“是啊,他们本就是表亲,以后多相处相处,很快就亲近了。”
林氏的笑容稍稍顿了顿,她总觉着,这冯氏的话里有话,似乎暗示着什么。
第三十一章不过一个解元而已……
谢翼似乎是不耐烦和这对心怀鬼胎的母女相处,略坐了坐便借口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枝枝就从铺子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堂屋里这番微妙的场景。
谢家很少有客人,眼前的两位女子枝枝并不眼熟,她一时愣在原地。
林氏见状招呼她:“枝枝,快来见过冯舅母和楚楚姑娘。”
在林氏眼里,枝枝就跟她女儿是一样的,所以这谢家的亲戚,也算是她的亲戚。
枝枝这才知道客人是谢翼的舅母和表妹,便跟着叫了人。
这厢冯氏疑惑的目光打量在枝枝身上,不知道林氏这里何时多了一个小丫头,不禁问道:“这是……”
“枝枝是我友人之女,我见她失去双亲可怜,便收养了她。”林氏揽着枝枝的肩膀,和冯氏道。
噢,是养女……
虽然听林氏这么说,可冯氏还不由在心里嘀咕着,这丫头看着跟楚楚差不多大的年岁,又生得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未尝不是和谢翼有关系的。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只是养女,不是童养媳吧?”
她这话突兀而出,问得好没礼,连一向和善的林氏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枝枝脸皮薄,更是噌的一下红了脸,仓促站起身,顾左右而言道:“我……我先去厨房准备晚饭……”
见小姑娘匆忙离去,林氏这才语气生硬道:“什么童养媳不童养媳的,枝枝就跟我的女儿是一样的。”
冯氏听到这个答案心里也放松了些,回头看女儿林楚楚,她也是松了口气,可眼神还是不自觉往枝枝的背影上瞅。
林楚楚自己是穷苦人家出生,可心里总是不甘于贫寒,从前她身边的很多闺中之交,都嫁给了富商,或为妻或为妾,过上了富裕显贵的生活。
林楚楚便也生出欲念,想要飞上枝头,可她生得并不漂亮,母亲帮她托人认识了县里的官老爷,那官老爷年过半百又容貌不堪,家里都有十几房美妾了,却也瞧不上林楚楚。
眼下马上就要及笄,却还没有能让她满意的亲事,林楚楚和母亲都开始着急了起来,恰在此时听说了谢家表哥中解元之事,心里便打上了主意。
其实两年前他们也听说了谢翼中小三元之事,只是那个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谢翼在他们眼里仍然是混不吝的小痞子形象,林家母女并不相信谢翼能有这造化,只认为他是走了狗屎运。
却没想到他如今居然在乡试里中了解元,连他们千里之外的淮南都开始议论起此人了,冯氏和林楚楚这才察觉这个表哥已非当年,前途更是一片大好光明。
攀不上别的富贵人家,攀上这根苗子总是可以的吧,更何况他们两家还是亲戚,哪有拒绝的道理。
冯氏和林楚楚便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千里奔赴到了东吴谢家。
她们这一路走来,无不听到谢翼的名字,这才发现如今谢翼已经在东吴县出了名,想要和他家攀关系的女子不在少数,更何况如今到了家里,还看见藏着这么一个如珠似玉的丫头。
林楚楚顿时觉得头顶压力剧增,她求救似的看了母亲一眼,示意她早点下手。
冯氏得到了女儿的眼神,心中也紧了紧,她看向自己这个还算亲近的大姑姐,清了清嗓子,装作语气自然道:“我这个做舅母的,看到阿翼如今有出息了心里也开心,我们楚楚年后也及笄了,两个孩子正是合适的年岁……”
林氏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脸色冷淡下来,语气质疑道:“弟妹这是什么意思?”
冯氏被她变脸的态度吓了一跳,她这个大姑姐平日里看着温柔,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可不好糊弄,她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大姐忘了么,两个孩子小时候,我们可是约定过亲的……”
“定亲”二字让林氏的眼皮瞬间一跳,她蹙起秀眉,一点点扫视着冯氏的样子,面色严肃道:“是么?”
冯氏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说起来这个定亲确实是有说头的,只是没那么名正言顺而已。那还是十多年前,谢翼和林楚楚都还小的时候,两家人还时常来往,冯氏看两个孩子玩的不错,便开玩笑说给他们定个娃娃亲,那时候林氏也只当是两家人的玩笑话,没同意也没拒绝。
谁知转眼多年过去,如今再出现在冯氏嘴里,就成定过亲的了?
林氏顿觉堵心起来,说实话她并不讨厌冯氏和林楚楚,虽然两家人这些年淡了些,可亲戚关系还是在的,只是他们如今看着谢家要发达了,就突然凑上来亲近,实在是很难让人觉得舒服。
林氏不痛不痒道:“那时候孩子们还小,仅凭当初那两句玩笑话,怎么能作数呢?”
冯氏见她要否认,连忙道:“如何能不作数?这些年我们楚楚为了这个亲事一直守身如玉,县里多少大好儿郎来提亲,家里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我们楚楚心里只念着阿翼一个人,全部都回绝了,苦等到如今两人年岁到了,才赶来商议此事,怎么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呢?”
她话里隐隐透着质疑之意,不明白的人听着倒像是谢家负了他们似的,林氏心里厌恶起来,语气也加重了:“按我朝吏律来说,定亲需得有婚书和庚帖,弟妹若是觉得不服,大可以拿这两样东西给我。”
冯氏愣住了,她没想到林氏会直接拿律法说事,她如何能有婚书和庚帖二物,当初的“定亲”不过就是句口头之言而已。
林楚楚见气氛冰冻了下去,只好摆出了一副柔弱的姿态,怯怯地朝林氏屈膝了下去,喏喏道:“姑母,您别怪娘亲了,是楚楚不好,拿当初的玩笑话当了真,楚楚自知没那个福分,配不上表哥,也不再自取其辱了……”
她说着用帕子遮了遮脸,抽噎了两声:“楚楚这就和娘亲离去,再也不打扰姑母和表哥了……”
她蹙眉抽泣的模样我见犹怜,林氏看了也不忍心,她好歹也是长辈,怎好和小侄女计较,连忙去扶起了她,责备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姑母哪会怪你,你是个好姑娘,将来姻缘必定不会差,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你们又是奔波了数日才赶来的,哪能就这么回去,暂且先在我们家住下吧。”
这招以退为进的方式起了效,林楚楚这才放松下来,乖巧道:“那……楚楚谢过姑母了。”
*
晚饭时分,五个人在一桌上坐下,谢家的饭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晚饭是枝枝准备的,特意烧了好几道红烧鲫鱼、糖醋鸡块之类的菜。
林楚楚却吃着食不知味,没动几下筷子,林氏以为她还在自责,劝慰道:“楚楚不要多想,在姑母这里别拘谨,放开了吃。”
林楚楚浅笑了笑,放下筷子,对林氏歉然道:“对不起姑母,是楚楚胃口不好,吃不下……”
“饭菜不合胃口?”林氏问道。
林楚楚垂着眼眸,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淮南口味清淡,桌上这些红烧糖醋确实是不对胃口。
枝枝见状也放下筷子,起身道:“不然我给楚楚姑娘下一碗面吧,清淡一点的。”
林楚楚感激似的看了枝枝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对面一直不甚言语的表哥谢翼突然冷着脸开口了。
“吃不下就早些回去,这里不是你家,没人有义务惯着你。”
不甚客气的话语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林楚楚的笑容陡然僵住。
*
快入冬的晚上凉如水,冷风吹打着窗扇,枝枝临睡前往被窝里放了一个汤婆子,把床上焐得暖烘烘的。
她想了想,又从橱柜中抱出一床新被子,放下床边。
谢家的院子只有三间寝居,没有多余的客房,所以晚上林楚楚和枝枝睡在一起。
两个姑娘洗漱好后熄了灯躺在床上,枝枝和林楚楚不熟,又是个话少的性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楚楚却还惦记着晚间饭桌上那事,她心里难堪极了,总觉得谢翼是在明里暗里帮这个季枝枝,似乎对她很上心的样子。
她透过窗外扫进来的淡淡月光,看见枝枝一张小脸莹白如玉,侧脸秀美如画,林楚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黯淡的脸,咬了咬牙,轻声道:“枝枝姑娘,今晚……让你见笑了,表哥心里在意你,对我态度就差了些……”
枝枝听见她这话,偏头看了她一眼,很快摇头:“没有啊,他对我态度也很差的。”
“是么?”林楚楚道,可她明明觉得,谢翼挺维护她的。
她又问道:“那表哥……有在意的女子吗?”
枝枝想了想,摇头:“似乎没有。”
他甚至都没什么相熟的女子。
林楚楚闻言宽慰一笑,两人又陷入沉默,室内恢复静谧,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就在枝枝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林楚楚突然在黑暗中开口。
“枝枝姑娘,我和表哥……是有婚约的。”
枝枝愣了愣,身子在被窝里僵了片刻,她恍惚了半晌,才讷讷开口:“是么……”
“那恭喜你们。”
她翻了个身,背对过去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很困的样子要睡了,林楚楚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黑暗中一片安静。
而这边,枝枝却睁着眼睛,目光里空空荡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失眠到了后半夜,凌晨的时候才合眼。
*
第二日早上起来,枝枝和林楚楚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再提起昨晚,枝枝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更衣洗漱过后就出门了。
她今日要去郡主府,和郡主的生意结束了,要去找府上的管事对一下帐。
晚上没睡好,白天枝枝的面色便有些差,她此时一颗心还乱糟糟的,不知不觉就想起昨夜林楚楚说的那句“婚约”。
脑子里凌乱了半天,直到踏进郡主府的时候才平静一些,她不禁有些恼,旁人都赞叹谢翼高中解元,可她却觉得,如今这一切都是他中解元之后冒出来的,若是他没有中举,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她这么想着,就一路走到了郡主的花厅。
郡主也好久没见到枝枝了,前些日子也听说了枝枝哥哥高中解元之事,本以为枝枝现在会是满面春风之色,却看见她进来的时候一脸灰暗,不禁问道:“怎么,不为你哥哥的事情高兴么?”
枝枝本就恼恨着,听见郡主这么问,她更是不咸不淡道:“不过一个解元而已。”
她此话一出,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了,半晌都无人说话,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良久,才听到静谧之中响起一声低低的笑,枝枝望过去,这才看见发觉原来郡主这里是有客人的,这发笑的男子穿一身尊贵雅致的月白色锦袍端坐上方,俊美的容貌芝兰玉树一般,只坐在那里就觉得光风霁月。
他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目光落在枝枝身上,更显得温柔似水。
枝枝顿觉窘迫,连忙低下了头去。
郡主见状,好笑地给枝枝介绍:“这是我在京城的侄子温映寒,不巧,你哥哥是南直隶解元,而他正是北直隶解元。”
枝枝顿时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男子,没想到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北直隶解元,通政司使温家的公子。
她更是惊觉方才那句“不过是个解元而已”似乎说错了地方,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温公子,小女方才不是故意的……”
“无碍。”他的声音也轻轻淡淡的,透着些愉快的浅笑,眸中含着笑意望着枝枝。
自他中了解元后,满京城的人无不讨好巴结,他倒是没想到,在这偏远的县城,会有一个小姑娘不屑“不过一个解元而已”。
“这位姑娘看来是有见识。”温映寒打趣道。
枝枝更觉面红耳赤,郡主给温映寒介绍道:“这位姑娘名唤季枝枝,是我在东吴的朋友。”
她没说这是绣女,而说是朋友,这倒让温映寒讶异了片刻,他知道自己这个姑母在东吴县心气颇高,并不屑于和这县里的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