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不像汤啸那么会察言观色, 时时体察自己的意思,仿佛一口锋利无比的刀,做事却十分踏实,且很有独到之处。
汤啸给王桥卿留了个空衙门, 王桥卿从未抱怨过一句,上手极快,活儿没耽误不说, 密州军中的派系之争竟也有所缓和。
当然这与霸龙岗那场大火中王桥卿结下了很多善缘也有莫大关系。
“大帅,常都统率大军已经到达永州, 在双桥镇北百余里处与童将军的人马会合,粮草辎重据报也都顺利运抵。”
“好, 谢平澜和文儿他们那一路情况如何?”
“谢大人和少帅需得应付劫粮的费长雍,说是去永州的江明城和对方谈判,还未有结果。”
杜昭只道情报就这些, 问道:“他没说是否需要配合?费长雍此次带了不少人马出来,邺州正空虚。多了不成,从开州抽调个两三万兵马还是可以的。”
“回大帅,谢大人没说,属下看他的意思,还是想着劝说费长雍放弃与咱们为敌。”
杜昭摇了摇头:“费长雍那人我多少有些了解,平澜想说服他怕是不容易。”
王桥卿深以为然,附和了两句,突道:“大帅,属下准备趁着过两天双桥镇开战,带人从西边绕行,找机会混入石安。等谢大人他们在战场上取胜,兵临城下,正好里应外合。”
杜昭一怔:“怎么,你对他们那支人马这么有信心?”
“属下是对谢大人有信心,属下认识他这么久了,深知他为人,若是没有把握对付平南王,他也不会自请带兵出征。”
“哦?先不说平南王,要照桥卿你这么说,他莫不是也有劝说费长雍的把握?”
“是,但属下想不通他会如何说服费长雍,就像想不通他准备如何对付平南王一样。”
杜昭笑了:“那咱们拭目以待好了。石安现在怕是不好混入,你亲自去风险太大,毕竟那边不少人认识你,不如安排个机灵些的手下,这些年咱们在朝廷里头也安插了不少密谍,汤啸不会没将人交给你吧?”
王桥卿不提是他厚道,这等时候,杜昭不能不过问。
王桥卿面现犹豫,迟疑了一下方道:“说到咱们派出去的密谍,属下正有事想向大帅禀报。”
杜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来慢慢说。
“大帅,属下这些日子接收整理密谍卷宗,发现这些年我军派出去的谍报人员折损十分严重,伤亡差不多占到七八成,甚至更高。”
杜昭叹道:“这个问题本帅听汤啸说起过。做密谍异常危险,一旦暴露便有死无生,偏偏两军交战互相用间不可避免,一个关键的情报往往抵得上千军万马,桥卿你比汤啸宽和,更能体恤下头,一定要代我照顾好那些死难密谍的亲眷。有难处直接同我说,我来解决。”
王桥卿点头称是,道:“大帅仁厚。属下新接手,听下面的人说咱们之前和东焱开战那会儿,最初派出去的几十名密谍无一生还,被东焱召了驸马的黎天逸身份败露,东焱王大怒,将他和一干手下严刑拷打月余,最后当众施以剐刑,据说黎天逸求死不能,足足被折磨了七天七夜才咽气。”
杜昭听他说起这段惨事,神色也沉重下来:“好在不久之后,咱们派出去的人令得东焱王两个儿子反目,弑父□□,东焱内乱元气大伤,不然这次密州北境也不会如此平静。我曾问过汤啸,他说黎天逸家里只有一位寡母,我命他善加抚恤,汤啸回说老太太已经过继了同宗的子侄,他给黎家买了个庄子,足以奉养黎母余生,难道此事有什么不妥?”
杜昭并不糊涂,无缘无故王桥卿不会跟他提黎天逸,故而他最先想到的是汤啸阳奉阴违,欺瞒了自己。
王桥卿忙道:“黎家那边属下还没派人去核对,想来汤大人也不敢当着大帅的面扯谎。只是属下听说,黎天逸是被咱们自己人揭发出来的,向东焱王告发他的,正是后来立下大功的管泽。二人在密州军中并不相识,黎天逸奉命娶的那位公主很是平庸无能,不得东焱王宠爱,汤大人觉着黎天逸留在那边作用有限,不如用做管泽晋身之资。”
他偷偷瞥了杜昭一眼,见他脸色前所未有之难看,心中暗道:“谢平澜啊你也太小心了,待我再加一把火,我就不信这样姓汤的还不死。”
“属下开始并不相信,这些日子详加查对之后才发现,像黎天逸这种情况并非仅此一例,咱们那些成功的密谍之所以能这么快得到信任,几乎都是用的这种办法。”
杜昭脸上神色变幻,半晌方道:“管泽最后也死在了东焱。”
王桥卿有些摸不准他心中所想,道:“大帅,此等胜利来的未免太过不择手段,传出去令下面忠诚于您的人心寒,请恕属下无法苟同,大帅若是责怪,还请调汤大人回来继续主持密谍之事,换属下去改建宫殿吧。”
杜昭气道:“这是什么话,莫非你道是我指使他这么做的?”他喘了两口粗气,冷静下来,皱眉道,“这些事若是属实,确是本帅疏忽了。你去详细查一下,回头列个条陈,尤其是像黎天逸这等情况,我看看还有多少人,家中又是怎么安置的。”
王桥卿恭声应是,站起身来欲退出去。
杜昭叫住他:“去石安的时候小心点。另外你再去查一查黎天逸等人出事之后,汤啸因何将贴身伺候的三名亲兵外加一名女子全都杀了。”
王桥卿一凛,连忙应喏。
杜昭最后这句话听上去语气平常,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这吩咐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若是王桥卿曾听谢平澜讲过杜昭因何这般重用汤啸,就当知道,除掉汤啸的契机已经出现了。
杜昭听过王桥卿这番话,确实起了疑心,怀疑汤啸是为了掩盖黎天逸等人的真正死因将身边人尽数灭了口。
这么多年,杜昭已是惯经生死了,汤啸若只是手段毒辣,杜昭心中虽然不喜,念在汤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胜,多半会捏着鼻子帮他遮掩了。
但汤啸若是在那件事上欺骗他,换取他的愧疚之意,那可真是其心可诛。
王桥卿查得很快,其实是谢平澜早就帮他准备好了“人证物证”,只需写好条陈,而后带着汤言兴等几个证人去叫杜昭自己盘问就可以了。
杜昭看完物证问完话,脸色很不好看,叫来亲兵队长,问他汤啸现在何处。
那队长立刻派人去查看,停了一会儿回报说汤大人正陪着少帅在改建皇宫。
杜乐文跟随大军去了永州,少帅自然是杜昭的小儿子杜乐武。
杜昭一问方知,原来这些天杜乐武到有一小半时间是同汤啸在一起。
若没有王桥卿告状这事也就罢了,杜昭心中一旦生出芥蒂,难免多想,杜家家风崇尚简朴,儿子乐武刚十一岁,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哪知道对住的地方提要求,自然是汤啸有意引导之故。
他只有两个儿子,当中一个同汤啸走得太近可不是好事,杜昭自问绝不想见到来日兄弟阋墙。
杜昭当即沉了脸,吩咐亲兵队长去将杜乐武带回将军府,督促他习武,同时叫汤啸立刻来见。
等汤啸一进到将军府,自有亲兵们上前解除他的佩剑,将人带到别院看管起来。
杜昭暂时不想见他,吩咐王桥卿:“这些事放一放,先全力协助谢平澜,打赢对司徒翰的一战。”
他准备等永州之战打完了再来处置汤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