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好不容易止了笑:“没什么,挺好的。不过还是等真有了那天再说吧。”由着铃铛把她的手捉回去,停了片刻方又道,“箭还是要练的,不然的话整天看书眼睛非坏掉不可。就像贺老那样,离得稍远一点就分不清楚是哪个。”
铃铛深以为然:“对,千万不能像他那样。”说完抬高下巴眯着眼睛,模仿贺翰德平时看人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几位当家的都嫌他整天板着脸不理人。”
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半晌方安静下来,铃铛欲言又止:“不过我总觉着大当家的和太太……好像都不怎么喜欢小姐碰弓箭。”
要不大当家精通十八般武艺,能开三石弓,箭不虚发,怎么不亲自教小姐呢?
明月只是笑了笑,没有作声。
爹娘为什么不喜欢,她自是清楚,别的事情她可以讨他们高兴,唯独这件,她不会勉强自己。
一晃七年了,她不要噩梦再重演。
铃铛见明月闭着眼睛半晌不说话,还当她要睡了,轻轻放下明月的手,帮她盖严被子熄了灯,蹑手蹑脚退出去,关好房门。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明月嗅着枕间的一缕淡香很快睡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日有所思,很快她就做起梦来。
第5章 梦中人
梦境与现实往往不同。
在这个梦里,明月感觉自己差不多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梦一开始,就是无休止地奔跑,脚下是起伏的山路,身后是散乱的人影,张狂的口哨声和喝骂声。
仓惶,混乱,绝望……
明月额上微微见汗,无意识地在枕间蹭着,仿若挣扎。
“大嫂,你带着孩子快跑,我到后头挡一阵!”有人在旁喊了一嗓子。
明月浑身一震,是二叔!
她急坏了,想要停下来看一眼,想大声对二叔说“二叔您也快逃呀,我和娘不会有事,我们最后都活下来了,您却会死”,却丝毫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梦境从这里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到处是浓烟,火势越来越大,映得半边天都通红的,娘亲拉着她的小手,混杂在一小队被劫掠的难民当中。
母女俩衣衫褴褛,头发一绺一绺的,身上滚得到处是污泥草屑,那是一辈子不曾有过的狼狈。
队伍中尚存的男人接二连三被兵刃刺中,踉跄着仆倒,鲜血飞溅四落,惹得妇孺们惊声尖叫。
这个梦虽然恐怖,明月却没有被吓醒。
快了,那个人就要来了。
她好像已渐能控制着梦的走向,明暗交替间,由远处飞来一支铁箭,正中一名贼人背心,这一箭力道颇大,竟带着中箭之人往前直飞出数丈远,“扑通”落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就见斜刺山道上飞驰而来一匹骏马,马上人穿了件黑色的狐裘外袍,夕阳斜映在身上泛着幽光。
他回手自身后取出一支箭来,瞄也未瞄,直接在马上拉动弓弦,一道乌光疾射而来,就像长了眼睛一般直接穿颅而过,又了结了一名土匪。
明月已然站住,瞪大眼睛试图要看清楚来人的长相,可任她如何努力,结果却是徒劳。
剩下的十来个贼人一片哗然,呼啸围上。
战斗结束得极快,眨眼的工夫来人已经砍瓜切菜般放倒了一地,见再没有活人向他动手,将染了血的宝剑还回鞘中。
那人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扫视了一遍落难的妇孺,开口道:“我另有要事,无暇护送诸位,尔等赶紧离开这附近,若是无处可去,便趁着天还未黑往南走,赶到顺台,叫顺台知县收留你们。”
话音未落,他无视遍地血污和幸存者的哀号,提缰绳催马便走。
明月心砰砰而跳,自后面追了两步,忍不住大声问道:“喂,等一下,你到底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啊?”
哪怕是在睡梦中,她也知道这么着对那人喊话颇有些无礼,奈何这问题心心念念已经折磨了她好几年,这会儿一有机会,实在是忍不住了。
随着这话喊出来,那人的背影滞了滞,连人带马泛起一道白光。
刺目光晕中明月已然转醒,睁开了眼睛。
她的身体犹在微微颤栗,心神恍惚,呆怔了半晌方才确定刚才只是做了个梦,在黑暗中摸索着坐起来,披上衣裳。
梦里的那一段往事已经过去了七年,大约是当时的弱小无力太叫人痛恨,明月每回想起,都恨不得自己遇到那事的时候能再长大些,这次她在睡梦中终于如愿以偿。
当时她还不到八岁,和江氏一起被隋凤的对头所掳。
那个血腥残酷的黄昏在明月记忆深处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断后的二叔寡不敌众,被乱刀砍死,那是她父亲隋凤的结义兄弟,名叫粱宏茂。
他没有妻小,一直到现在,金汤寨依旧没有二当家,那是给他空的位置。
参与掳人的土匪全都死了,而和母女俩一起获救的妇孺由始至终不知道那时候隋凤的妻女就在她们中间。
但这件事带给他们一家人的影响可太大了。
隋凤咽不下这口气去,着意交好兵强马壮的陈佐芝,两股势力互为引援,终在去年将邺州境内所有和他们作对的大小山寨尽数拔起,当年劫掠江氏和明月的那个寨子更是早被夷为平地。
隋凤打着为梁宏茂报仇的旗号,将对方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而隋凤和江氏的关系也是从七年前开始变得冷淡异常,就连隋明城出生都没能有所改观。
说实话,连明月都觉着隋凤待弟弟隋明城远不及对自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