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出门,乘一小时公交车到校,放学后去医院看妈妈,晚上再回姨母家写作业睡觉。
通勤所花费的时间、繁重的学习任务还有写作业时的环境噪音,即使持续了五天,这些事对她而言依旧难以适应。
周五下午放学后,宋溪浔照常在公交车站等待,一辆黑色轿车这时停在了街道边,车窗拉下后车内的人唤自己道:“小浔。”
“你…”看到尚理的那一刻她感到惊讶不已,疑惑道:“你怎么来鹿南了?”
“空出时间了就想来看看你,”他下车后绕到右方,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好。”
去过医院一趟后他们去了一家日料店吃饭,坐在对面的人点完单后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宋溪浔捕捉到他抬手看表的动作,直言问道:“你今晚就得回海垠吗?”
“对,不过时间还多,晚点我先送你回去再去机场,”尚理把水倒进她的杯子里,看着眼前的人柔声道:“在新学校适应得怎么样?有交到新朋友吗?”
“嗯…”宋溪浔不太想多谈学校的话题,转言道:“刚才医生说我妈妈她的状况不太稳定,需要延长住院时间…”
“我刚想说这件事呢,别担心,我和她的主治医生有在保持联系,医生说你妈妈她术后恢复得很好,你上次不是和我说不想她一出院就立马回去工作吗?今天只是找了个理由让她安心在医院多休养几天而已。”
“好…好的…”她闻言松了一口气,轻声道:“谢谢你。”
“不用谢我,小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是我这十几年来没有对你们尽到应尽的责任,”他的眼里透露出深深的愧疚,低声道:“现在的我能弥补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不用这么说,我知道是我妈妈拒绝你的帮助。”宋溪浔平静地回应道。
这时餐厅的服务员端了菜上来,尚理心情复杂地看向他的女儿,随即故作轻松地开口道:“好了,先吃东西吧,下课到现在一定很饿。”
“好。”
“味道怎么样?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生鱼片,不过你妈妈怕你吃坏肚子,总不让你吃。”
“好像有这回事…”
“是吧?我还记得那时候你非要学着我们蘸芥末,怎么拦也拦不住,然后呛哭了…”
“…你不要说了。”宋溪浔郁闷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好…那就不说了。”尚理只是看着她笑。
饭后,尚理按照导航给的路线送宋溪浔回她的姨母家。
“这边会不会太偏了?离学校和医院都远又不顺路…”他说话的同时看着前方黑乎乎的岔路口,低头又看了一眼车载导航,嘀咕着“这边怎么没有路了”,定睛一看才看清右前方有一条小巷。
“就到这里吧,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宋溪浔正想打开车门,放在腿上的手机这时发出了振动声。
身边的人把手机翻来一看,尚理转头时无意间瞥到了屏幕上来电人的名字——‘你的亲亲老婆~’
察觉到那束目光时已经晚了,宋溪浔仓皇失措地试图把手机藏好,同时大脑飞速运转着如何解释,手上却没能成功找到衣兜的位置,紧张之下她的右手一滑,手机就那样掉进了车座和车门的缝隙里。
“这个…那个…只是迁迹拿我手机…呃…改着玩的…不是那个…”
她像是忽然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一般,支支吾吾解释的同时还打着手势。
他听完她的话嘴角一抽,沉默半晌才道:“我还没有问你那是谁的电话。”
空气凝固在这一刻,振动声依旧回响着,在此刻寂静无声的车内显得格外刺耳。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尚理看了一眼车载显示屏上的时间,只得主动打破僵局道:“你们最近见面了吗?”
“啊…”宋溪浔这时才回过神来,疑惑道:“她不是在颐都吗?”
“她…”
尚理惊讶地发现尚迁迹没把她离开颐都的事告诉宋溪浔。而且自她独自离开颐都到现在已经七天了,竟然还没到鹿南。
不知为何对方没把话说完,宋溪浔神情古怪地看向他,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尚理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他看着眼前的人道:“小浔,我以为你们已经不是那样的关系了。”
“哪样的关系?”宋溪浔还在装傻充愣。
尚理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她,他的女儿没过多久就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你们是亲姐妹啊!你妹妹那个性子就算了,怎么连你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宋溪浔无动于衷地伸手去拉车门把手,同时对身后的人道:“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回…”
“你妈妈她知道吗?”尚理打断她的话,心情沉重地问道。
宋溪浔开门的动作一顿,低声问:“你会告诉她吗?”
“…我当然不会,”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安,尚理扶着她的肩让她转过身和自己对视,缓下语气道:“小浔,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小时候就和你妹妹很要好,但是人都是会变的,就算抛开亲姐妹的关系不谈,我也比你更了解尚迁迹,现在的她早就不是小时候那样…”
“真的吗?”宋溪浔注视着他的双眼,反问道:“你真的以为你比我更了解她吗?”
“当然,她从小到大干过的破事我都列举不过来,小到在小卖部里偷东西,大到把同班同学打进急诊室,另外…”尚理说话的声音一顿,坦诚道:“她在上小学的时候就确诊了反社会人格障碍,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甚至没有告知她的母亲。”
“反社会…什么?”宋溪浔愣了一下。
“精神科医生说,这种精神疾病的症状包括以自我为中心、缺乏同理心、撒谎成性、暴躁易怒…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类人是偏离社会道德和法律的,他们很容易有犯罪行为。”
“……”她一时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她在你面前是怎样伪装自己的,但是凭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是一个适合深交的人,你知道她经常有自残行为吗?她现在肯定还患有其他心理疾病…”
“是天生的吗?”宋溪浔多问了一句。
“什么?”
“你刚才说的人格障碍,医生有没有说是她天生就有还是后天环境导致的?”
听到她的问话时尚理语塞了一下,随即对她的女儿无奈道:“小浔,这两者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没有区别?”宋溪浔固执地反问,“她小时候做错事的时候你们有好好教过她吗?还是借着你们家的权势就那样掩盖过去了?”
“我…”
“你不知道她轻生的真正原因吧?她说过她其实很羡慕我,因为她的妈妈爸爸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你们只把她当成一件永远都不够完美的作品,所以我才讨厌你…”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失控,宋溪浔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转过头不再去看他,“对不起,这些话不应该是由我来说。”
“…那么小浔,你告诉我,你自愿和她当那样的关系就是因为同情吗?”
她急切地否认:“不是!当然不…”
“你该好好想想再回答我,”他的神情不再像刚才和蔼,而是严肃道:“你不是心理医生,你没法治好她,你以为她爱你就代表她会一直对你好、为你着想吗?不一定,人格障碍者眼中的爱本身就和我们常人的理解不一样,何况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你们的这段关系本身就是病态的。”
“…你还是小孩子,在这个年纪犯点错误也正常,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我不会告诉你妈妈,更不会怪你,毕竟这种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你妹妹弄出来的。”
身边的人依旧沉默不语,尚理叹了一口气,对她道:“好了,时间不早了,回家休息吧,哦对了。”
他转过身从车后座拿来一个纸袋递给她,宋溪浔看着纸袋上陌生的商标,问:“这是什么?”
“一件衣服,偶然间在橱柜里看到,感觉很适合你就买了,”眼见对方摆手就要拒绝,他劝说道:“收下吧,是日常就能穿的衣服,和你衣柜里的其他衣服都一样。”
“好,那我走了…谢谢。”
宋溪浔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拿好纸袋和自己的随身物品后下了车。
“小浔,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不理解…但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唯一的孩子。”
“……”她隔着一段距离看向驾驶座上的人,没有回复他的话便转身离去。
“要语文书?现在吗?”
宋溪浔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嗯,我表弟明早有个考试所以要急用,不好意思要让你跑一趟…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我过去吗?”
“…算了,我现在给你送过去吧,给我发一下位置。”
“好的,麻烦你了。”
刘军奕发来的定位是一家餐厅,宋溪浔只好和姨母说了一声,稍有些不情愿地拿起书包出门了。
“晚上九点给同学送书?谁知道是去干嘛了…”钱锐看着关上的家门嗤之以鼻道。
宋文玥听到他的话皱了皱眉,说道:“你瞎说什么?小浔又不是那种孩子。”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钱锐扔下手机,走到她旁边嫌恶道:“你是真想把别人家小孩当亲女儿啊?你妹现在病好得也差不多了吧?赶紧让她出院带孩子走!”
“走走走!走了你还怎么从她前夫那里拿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偷藏那么一大笔钱你是想干嘛?包二奶啊?”
“你!你这女人…”
“吵死了!”钱志打开房间门朝外边的两人吼了一声。
钱锐看了他一眼,对旁边的人道:“我不跟你说了…上班这么累回来还要和你吵,啧!”
宋文玥同样不理会他,低头继续刷碗了。
“妈!我前天的衣服洗了没有?明天还要穿的。”
“洗过了洗过了!晾外面呢,我去给你收。”
到饭店门口的宋溪浔正想给他拨电话,不远处就有人就叫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这么晚才到啊?你家住很远吗?”朱静雅小跑到她身边挽起她的胳膊,自说自话道:“我们碰巧在玩桌游呢,刚好缺一个人。”
“不是,我…”
宋溪浔被她拉着走进饭店旁边的游戏厅,包厢里除了刘军奕以外还有三个她不太熟的同班同学。
“哈喽转学生!来这里坐。”其中一个名叫赵鹏的同学热情地拍了拍中间的空位。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朱静雅立马拉着她坐下了。
“书给你,”宋溪浔拿出那本语文书递给坐在对面的人,对周围的三人道:“那我先…”
“来都来了,大家都是同学,一起玩几局吧,”刘军奕接过书后随手放在一边,看着她道:“晚点我送你回家。”
“喔~你什么时候对女生这么绅士了?”朱静雅调侃道。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第二性别呢,你分化了吗?”刘军奕的视线依旧在对面那人身上,问完后又笑说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我是Oga,”宋溪浔拉上书包的拉链,说道:“我得先…”
“天呐真的吗?”朱静雅打断她的话,兴奋道:“你是我朋友里的第三个Oga。”
“那你肯定有对象了吧?”右手边的那个同学好奇地问。
“是啊是啊你长得那么漂亮。”另一个同学也附和道。
“嗯,我有女朋友,”没再多犹豫,宋溪浔站起身对他们道:“抱歉,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没想到随口一问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问话的两个同学都低下头没再接话,包厢内的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朱静雅悄悄看向边上的刘军奕。
“女朋友?她和你一样是Oga吗?”他不甘心地多问了一句。
“不是。”宋溪浔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否决过后没再多说,推开包厢的门就要往外走。
刘军奕显然是对她的回应感到不满,他站起身拦在了她身前,追问道:“那是什么?Beta还是Alpha?她也是学生?你们是异地恋吗?”
“…我没有必须回答你这些问题的义务。”
“你…”对方冷淡的语气让他心中的怒火更甚,顾忌到认识的人在旁才勉强忍了下去,假意说道:“抱歉,是我越界了,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没关系,那我先走了。”
宋溪浔留下这句话后就绕开身前的人走远了,包厢里的四人见状互相使眼色,等到门外的人走进来后才掩藏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啊哈哈…好了好了,继续玩牌吧。”
朱静雅把洗好的牌放在桌中间。
“看起来就一乡下来的书呆子…”刘军奕心不在焉地摸着牌,不耐烦地嘀咕道:“她会不会骗我们的?”
“有可能啊…”朱静雅随口一说,突发奇想道:“不过就算有又怎么了,肯定也是个乡下来的土鳖,你努努力说不定人家就把她现女友甩了。”
“可是她看起来对我没有好感…”刘军奕懊恼地低声道。
“噢对了…”赵鹏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我今天放学的时候好像看到她了…”
“看到她什么?”
他打开手机相册,放大后指着屏幕问:“这是她吧?”
“嗯…是啊,衣服都一样,”朱静雅仔细看过一遍,疑惑道:“车里这个男的是谁?”
“妈呀!你知道这辆车多少钱吗?”赵鹏指了指车上的标志,语气激动道:“虽然外观很低调,但是市场价两百多万!我还以为是哪个国际部的大小姐。”
“两百万!?真的假的!会是亲戚吗?”
“你也太单纯了,肯定是那种不能说的关系啊!看她平时吃得穿得那么穷酸,怎么可能有这种亲戚?”
听到旁边两人的议论,朱静雅心存疑虑道:“不可能吧…她看起来不会那样…”
“那只是看起来,我看过她的学生档案了,家长就一个住在郊区破屋子里的姨母,”刘军奕打断她的话,对旁边的赵鹏道:“把照片发给我。”
“你要干啥?”
“让你发就发。”
“行行行…”
“就是她吗?”
“是吧…没穿校服的借读生…”
周一早自习,在走廊听到议论声的宋溪浔困惑地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她没见过的学生,只见他们和自己对上视线后就快步走开了。
走进教室时这股成为人群焦点的感受更加明显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她的脚步一顿,选择不去理会,坐到座位上后拿出书本。
“诶!莉姐,借我一下削笔刀,”朱静雅隔着一条走廊向她左手边的石莉小声道,见对方摇了摇头,她又转去右边问:“晓岚呢?也没有?啊…”
宋溪浔伸手拍了拍她的座椅,递去自己的削笔刀。
“那个,不用了。”朱静雅转过身面色尴尬地拒绝道。
“噢。”宋溪浔把削笔刀放回笔袋里,心无旁骛地继续听课了。
中午饭后,宋溪浔正打算回教室写作业,同行的裴里柔拉着自己的手臂就往走廊尽头走。
到楼梯间后对方才松了手,她气喘吁吁地靠在门边,问:“怎么了?”
“你周五下午在公交车站的时候被人偷拍了。”裴里柔皱着眉头直言道。
“偷拍?为什么?”宋溪浔的脸上依旧是困惑的表情。
“…你乘的那辆车,还有车里那个男人都被拍进去了。”
“啊…噢…怎么了?”
裴里柔看着她懵圈的模样感到无语,没打算再拐弯抹角,说道:“不知道是谁在恶意散播谣言,现在学校里都在传…说你是在校外被人包养了。”
“包养?”宋溪浔愣了好一会,问:“什么意思?”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裴里柔扶额,压下声音道:“就是那种…和人上床然后他给你钱的关系啊,你现在懂了吗?”
“啊……”
裴里柔见她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急切道:“是假的吧?那个男人是谁啊?”
“呃…他是...我家亲戚,有血缘关系的。”
“那你得去澄清…”眼前的人挠了挠头,随口道:“你家亲戚真有钱。”
宋溪浔察觉到她半信半疑的态度,平静道:“算了,说了他们应该也不会信。”
“就这样算了?”裴里柔不可置信道。
“嗯,谢谢你告诉我。”
宋溪浔对她礼貌道谢后就走出了楼梯间。
在校的时间里她本就极少和人讲话,今天除了随时随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视线和议论声以外也没什么不同。
宋溪浔觉得这种不直接影响她学习的小事不值得自己在意。
放学铃响后,她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学楼,迎面走来的一个陌生人挡住了自己的路。
“哇…这是KeDioria秋冬季的新品吗?和你身上其他廉价东西超违和的。”
他动作夸张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穿着,宋溪浔宛若看智障一般看着那个她不认识的男同学,随即面露同情地绕开了他。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他加大音量后引得周围不少人都看向这边。
-“那件衣服好像要好几万呢…”
-“哈哈哈,那鞋子呢?”
-“十几块的地摊货吧。”
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议论声,身后那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臂,她不屑一顾地抽回了手。
“你装什么清高?”对方再次拦在她面前,指着自己道:“我跟你讲,那辆车我家也有,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睡?”
人群里发出了起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