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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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种植着两排槐树,风吹落叶纷飞,满地枯黄。

郗珣到时,见晋陵长公主端坐素净细木珊瑚屏榻上,眉眼难掩疲惫之色,似是走神。

他本是心思细腻之人,朝母亲问安过后便问道:“听闻母亲身子不适,时常心悸,医师都是如何说的?可有什么使得上的方子?”

长公主回过神来,她眼中泛起浅笑来,“皆是些老毛病了,静养着些便是,我儿回来母亲心中已是大安,再无忧虑的了。”

以往她纵然是公主之尊,可嫁来燕王封地仍多有不得意之处。

丈夫燕王,旁人都说是当今最信任的臣子,更是天子妹婿,实际如何,便只有他们二人自己清楚。

君不像君,臣不像臣。

互相猜忌,试探,更是叫她夹在其中百般无奈,甚至逼得她早早将儿子舍去了出去。

如今郗崇去了,那些过往也算是过去了,她的不安惶恐也能得以停歇片刻。

晋陵长公主思极这些松了一口气,身子都止不住朝着身后靠椅上靠去。

文茵连忙上前往她身后腰间揣了个软枕,又是给二人奉去清茶。

“珣儿可见过刘宋二位将军了?两位将军素来是你父王左膀右臂,这些年来你父亲因伤痛不能亲往北地亲至战场,二人劳苦功高。还有一位师丞相,都是你父亲在世时惯用的老人,有他们震慑底下,总无人敢欺负我儿年幼。你如今根基尚浅,万事都要放谦卑些,不懂得多多问这些老臣”

郗珣眉眼半阖,闻言应下,“是,儿子记着母亲的教诲。”

晋陵长公主听说郗珣进入来频往军营中跑,她不禁忧心起来:“我只你这一个孩子,你虽身上担子重,可也要切记万事以自己身体为重。我儿乃亲王,无需要亲上战场,文要精通,刀枪切莫多掺和,交由底下人去做便是。”

郗珣仍是应下。

晋陵长公主见他这般才展颜笑起,她多年来居住这后宅一方天地,不曾插手半点北地政务,以往是郗崇防着她。如今时过境迁,她早没了掺政之心,只唠叨了郗珣政务几句便说起旁的来。

“昨日听下人说起,那小姑娘搬去你院中住着了?”

郗珣手里端着热茶,眼中有融融笑意。

那小孩儿认生的紧,带回府里时他差长汲将她安排去别处,想着日后偶尔去看看便罢了。

怎知听长汲说那小儿见不着他便啼哭不止。

昨日他又去见了那小孩儿,果不其然,连嗓子都哭哑了。

还能如何?

郗珣想,总不能叫小孩儿哭废了嗓子。

那般自己岂非白救了她。

左右他住的苑中空旷,寻处空室养着三寸丁便是。

小孩儿还太小,等来年开春,懂事些了再将她移出去。

晋陵长公主见自己儿子一副养小孩儿养上瘾了的模样,忍不住道:“那小姑娘瞧着恐有四岁大,说话还不清楚,只怕是不聪明的。你以为教养孩子是简单的?说话、习字、还有小姑娘该学的,这可都是头疼事,你若是真喜欢这个孩子,不如将她送给后宅那几个姨娘们养着,日后那孩子身份上也能好听些。”

郗珣听了心中不由得有些烦闷,却仍温声回道:“不用劳烦旁人,叫长汲去教养。”

长汲原是他在禁中时便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凡事都伺候的妥当,从不出差错,如今叫他养一个孩子又有何难。

长公主最初觉得儿子脾性温和,规矩礼节更是面面俱到,只是这两日她才恍惚明白了些。

这孩子似他父王一般德行,瞧着再是温和宽宏,实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懒得反驳你的话,可你说的话他压根儿都不会听。

奈何晋陵长公主也不是个好插手旁人事之人,纵觉得半大小子身边养个孩子有些出格,可儿子都这般说了,她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左右于天潢贵胄而言,管的是畜生还是人,都只是一个逗趣玩意儿罢了。

她口吻变得轻柔起来,带着些为人母的仁慈柔软:“我平日里吃斋念佛,不常理事,只是你既然打算教养她,如今怎么还满口小儿小儿的叫着?莫不是连名字都没给她取?还是打算叫长汲给她起?”

郗珣眼中升起了光,他想起自己忘了的重要事。

原是要替那小儿取名的事。

原来养孩子还要给孩子起名。

燕王府邸内各处形制规模高,为方便府内出入,更是在左右两边开拓了两条跑马道。

中轴线往后正殿该是燕王寝居之所,那处极为宽阔,且前边过高廊往前,便是通政殿,日后处理政务与麾下谋臣将领议论也方便许多。往后院落该由燕王后妃居住,可奈何这代燕王娶得是皇朝公主,是以府上妾氏都远远避着,偌大的王府在郗珣未回来时也只晋陵长公主一位主子,空旷的厉害。

可郗珣却没去那处象征身份的正殿,反倒是搬来了位于西隅的西苑。

西苑此前从未住进人,虽如此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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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建的精巧独特。

内苑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如今作为新王寝居之所,内外皆是重新布置过,重新修缮的绿琉璃瓦,彩梁蒙尘。

内苑正中本有引入活泉栽植一池白睡莲,后厢房处又连着一小片竹林,再是清幽不过。

西苑后罩房与正园隔着一处月洞门,左右廊庑相通。

小孩儿便住在这处后罩房。

晚上月明星稀,竹林扑朔迷离映着月光。

小孩儿这段时日被养胖不少,俨然成了一个会行走的白胖团子。

白胖团子耳朵可尖了,郗珣前脚才从长公主处回园,顷刻间便见一个圆圆的身影穿过月洞门,爬过门槛,一溜烟滚来挨着他腿边坐下。

“阿兄”

郗珣还未出口,小团子忽的哒哒哒的又原路返回,迈过郗珣殿里的高门槛时险些绊倒。

郗珣眼皮颤了下,见那小孩儿自己又扶着门框立住了身子。

小孩儿很慢才返回,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桃儿。

她还不知晓白日与晚上的区别。

只觉得一到白日兄长就不见了,直到晚上才见到阿兄回来,因此她格外害怕白日。

如今见到了阿兄,激动的捧着自己方才忍不住啃了一小口的桃儿,跑上前去缠着在翻书的阿兄。

献宝一般献给郗珣,将牙印藏在后面,以为阿兄不会发现那被她偷偷咬了的一小口。

她扬起粉扑扑的圆脸,似乎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阿兄吃、吃桃儿”

小孩儿总是学的很快,才两三月功夫,就感觉又变了个样。

她比刚捡到时说话更清楚一些了,像是百子图里那群从莲蓬中蹦出的莲藕娃娃。

郗珣没空理会小孩儿的话,他落下一句‘不吃’,便在烛光下继续自己手间事,执书册一页一页的翻看,认真凝神。

小孩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阿兄,等着他注意到自己,陪自己说话。

可许久也不见阿兄搭理自己,她便有些委屈,额前那两撂卷毛儿都有几分无精打采的耷拉下来。

半晌过后,小孩儿笃定他仍不搭理自己,这才自己两只手抱着桃儿,小仓鼠一般自己啃了起来。

挨过饿的孩子,对待食物总是格外珍惜的。

一个足有她脸蛋大小的桃儿,便是成年人吃了都要吃撑,更何况是个才四岁的孩子。

没一会儿功夫,她吃的肚子都圆鼓鼓的,却还是舍不得放下,奋力的啃着。

那是北地特产的软桃儿,最是鲜嫩多汁。

听着小孩儿啃,见她脸上都蹭到了汁水。

郗珣无奈放下手中书卷,顺道敲了敲她的额头。

少年朗声道:“不可多吃。”

话都说不齐的小团子将圆乎乎的脸蛋扭过去,“才不要,好吃”

“好吃也不可多吃。”少年一双漆目总泛着温煦之色,他凝视这小儿的圆脸,发觉小儿脸蛋又圆了些,这点一笑了之的小事儿却叫他心底升起了丝丝欢愉来。

那种欢愉,像是艰难达成目标后的满足、喜悦,像是儿时患病,吃完药后的那颗蜜饯。

郗珣说:“听说婢子们都看不住你?小孩儿,听说你这段时日只吃甜食不吃饭?小心牙齿掉光了。”

小孩儿听了舌头不自觉的舔了舔自己糯米般的小白牙儿,半晌还是怕自己的牙,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了桃儿,圆溜地黑眸却还一眨不眨地盯着。

舍不得地盯着那个被啃了一半的桃儿。

郗珣见状,无奈地从诗卷中拿了一本放到小儿面前的长桌上,“想学阿兄一般看书么?”

毕竟,他可不想日后见到一个满是豁齿的小团子。

小儿果真上当,本就十分喜欢模仿人,如今一接过书立刻模仿起郗珣的模样,在郗珣腿边学着他盘腿而坐,也寻了本书来翻来翻去,十分认真的看着。

还扭头晃脑的,忘了桃子的事儿。

郗珣唇角勾起,竟不想这孩子还会摇头晃脑?哪儿看来的?

他问她:“如此用功,可是要给自己挑名?”

小孩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变得有几分呆愣,眼睛里似乎蒙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好像记起了什么,可许久许久,她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原本她的那个名儿。

那个她十分熟悉,她最最喜欢的乳名儿。

她的阿耶阿娘会叫她的名儿——

小孩儿有几分难过了,可年幼本就是忘性大的,很快便忘了忧,咽下嘴里最后一块舍不得吞下的桃儿,心情已经开心许多。

她指着屋外已经高悬在空中的银月。

笑声糯软:“月牙儿!”

郗珣视线落在她那染了桃汁的胖手上。

笑着摇头,“这可不像是一个名儿。”

好端端的姑娘哪有叫月牙儿的?如今才三四岁能这般称呼,十三四二十三四了,难不成满府还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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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月牙儿的称呼?

小孩儿如今她半点不像是刚被捡来那时怯生生的,已经有了几分占山为王的山大王模样,已经敢大声反驳她的兄长。

她小奶音大声吼道:“月牙儿!”

她喜欢月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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