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宫中是何等震怒。
才惹得张府尹如此惶恐,如此战战兢兢。
卫景朝几乎能想象得到,宫中君王阴冷的脸,严厉的语气。
他勾唇,倏然笑了一声。
沈柔讶然看向他。
卫景朝低头看向她,道:“你说,圣上能封禁完所有的戏班子吗?”
“若仅仅是西城的戏班子,应该差不多。”沈柔道,“这些戏班子都正经在衙门有文书,好找好查。但东城那边都是普通百姓,唱戏的也都是临时组的班子、台子,唱完一场就换地方,若要想查封他们,比登天还难。”
卫景朝微微点头。
他撩开马车的帘子,望着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道:“老百姓喜欢的东西,没有人能彻底消灭。”
所以,他自年幼时就知道,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连沈柔都知道这个道理。
可惜,如今金殿上的君王不知道,民为贵。
整个孟氏皇族的人,全都忘了前朝的江山,是怎么到他们手中的。
也忘了,这江山并非永固,非得属于哪家哪户。
第26章
不出所料,短短三天,西城所有的戏班子都严禁再唱这出火遍大江南北的《燕燕于飞》。
可是,东城的街头巷尾,却多了些草台班子,慢悠悠唱着戏,官兵一来,抄着头面跑的比谁都快。
官兵们没长翅膀,流言却像是插上翅膀的蒲公英种子,撒向千家万户。
等东城几乎没人再唱时,整个京城的老百姓,十之七八都听完了整场戏文。
短短月余,满京百姓的话题,都围绕着弘亲王展开。也因着弘亲王的缘故,对皇室,对皇帝都多了几分不满。
这个结果,令宫中的君王十分震怒,命令京兆府协同刑部,一定要查出这戏文的来源,查出那位“玉镜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圣上下旨时,卫景朝与中书、门下的长官一同侍立君前。
张府尹苦着脸道:“陛下,这出戏文从京畿散至全国各地,数月后才传进京城,臣派人去京畿打听,都说当时给他们戏文的人,早就离开了。”
“而且,不同的戏班子,描述出来的样貌都不一样。现如今,除了知道这位玉镜先生是位约摸弱冠的书生外,再无其他消息。”
皇帝神色阴翳,扫过自己的诸多肱骨,冷硬着声音问:“你们可有什么主意?”
殿内寂静至极,没有人做这个出头鸟。
查这样的案子,向来都无异于大海捞针。要从茫茫人海里找一个没有特点,没有样貌,没要名字的人,谈何容易。
卫景朝眉目不动,淡声道:“陛下,臣有一言。”
皇帝看向他,“说。”
“这出戏臣亦听过,写的荡气回肠,文采精华,气势不俗。”他每夸一句,皇帝的脸便黑沉三分。卫景朝权当没看见,继续道:“由此可见,这位玉镜先生定是个年少轻狂的饱学之士,不如全面排查全天下年轻的有才书生,定能找到此人。”
皇帝摆手道:“不行。”
“这些个书生,个个都要面子,个个都自诩尊贵,若是如此,只怕要得罪全天下的书生。”
卫景朝拱手:“是臣考虑不周,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叹了口气,“你也是一片好心,只是到底年轻,想的不周全。”
卫景朝道:“是。”
垂眸的瞬间,卫景朝缓缓勾唇。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玉镜先生是个年轻书生了。谁也不会想到,是他藏在鹿鸣苑里的沈柔。
他的提议被驳回后,便再无人说话。
皇帝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废物!”
众人纷纷跪地,“臣等惶恐。”
皇帝不耐烦道:“行了,都回去想想法子,不将这个玉镜先生抓回来碎尸万段,朕绝不罢休。”
“陛下息怒。”卫景朝平静道,“臣还有一言。”
“说!”
“玉镜先生在戏文里的遣词用句,颇有岭南风格,臣以为这位玉镜先生,说不定是岭南人。”
皇帝看着他,眯起眼似笑非笑。
一双眼睛里,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景朝果然学富五车,竟连岭南戏都有所涉猎,若非你近日没出过京,朕都要怀疑,这戏文是你所写了。”
年轻,有才华,涉猎广,胆大。
这些个词,无一不是为卫景朝量身打造的。
这情况下,众人顿时吓出一头冷汗来,怎么……怎么圣上一言不合就乱怀疑人?
身后,陈善舟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高高地吊在嗓子眼里。
恨不得立即出列,替卫景朝说句公道话。
这长陵侯是陛下的亲外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儿?
然而,卫景朝依然不卑不亢,掸了掸衣袖,傲然道:“那陛下未免太看不起臣了。若臣执笔写戏文,定非这玉镜先生可比。”
他眼角眉梢俱是少年傲气,甚至敢反问高高在上的君王:“莫非陛下觉得,臣的水平仅仅如此吗?”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用眼角余光瞥着卫景朝的衣角,恨不得将他拉回队列中。
怎么……怎么能这样对陛下说话呢?
殿内不知寂静了多久。
倏然,皇帝大笑一声,从高台上走下来,拍了拍卫景朝的肩膀:“朕与你开玩笑,千万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