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悲哀地自言自语,“恨我就恨我吧,反正恨我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也不缺你一个。恨到了极处,说明也是把我放心上的,总比忘了我强。”
申姜怒目而视,想用目光将他扎个洞穿。
她能办到的,也仅仅止此了。
她总不能比他还疯,为了一己之求,害了李温直那些无辜的人。
……
三日后,新帝的登基大典。
贺兰粼和他从前那个父皇性子差不多,不喜张扬铺张,因而这登基大典只是简单地进行,过程甚是简素。
可他的手段却一点也不素,几日来,朝中的不归顺者被他剪除了个七七八八,世人尽领教到这位年轻帝王的厉害,无人胆敢再行逾矩。
因种种原因,申姜没能在登基日同晋后位,也没能和他同日参拜天地。
世族们巴不得这后位空出来,一时喜不自胜,跃跃欲试地想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宫,根本就无人注意到申姜。
申姜这样枯守在皇宫中,望着窗外淡淡的天空,掠过的飞鸟,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外人根本见不到她,她也见不到外人。
唯一的一次见外人,还是沈珠娘特意进宫来看她的。
申姜问沈维怎么样了,沈珠娘面容暗淡,咬唇道,“他……在牢狱里生了鼠病,前日便去了。”
申姜一惊。
沈珠娘眼珠全是血丝,愧仄道,“那日我本来想着让他帮你抵一些罪,也没什么大干系,沈家花钱再把他赎出来就是了……当初耶娘也是这般捞我的,谁料到还没花钱,就,就出了这般的意外。罢了,罢了,都是我这做姊姊的对不住他。”
申姜见她身子摇摇欲坠,消瘦了不少,可知这几日受的折磨匪浅。
贺兰粼说要杀沈维,就真的杀了。
沈珠娘恸然道,“阿耶认定我吃里扒外,害死了自己的亲兄弟,骂我是个不孝的东西,要将我从家谱除名。我也确实……该骂。我救你不后悔,但沈维确实因我而死了,阿耶就算将我打死,我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申姜痛道,“怎么,你阿耶竟要将你打死?”
她从前羡慕沈珠娘在家里备受宠爱,从没想到沈老爷竟能如此狠心,打死自己的女儿。
沈珠娘泣不成声,“沈维他是男儿,阿耶将来要把爵位传给他,和我们这些女儿不同。我有违族规,害死骨肉至亲,依族规要当众被荆条打死。今日来见你,想来是最后一面,我阿娘虽心疼,却也保不住我。”
申姜如欲断肠,沈珠娘本是为了帮她开脱才得了如此大罪的,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珠娘被族规处置?
能管这事的,也就贺兰粼一人了。
无论怎么样,她都要保下沈珠娘。
第38章求他
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对她来说自是难如登天,对贺兰粼来说却只是一句话的事。
申姜万分不情愿去找贺兰粼,她与他早就闹翻了,势如水火,去了就是自取其辱。但她总不能对沈珠娘坐视不理,虽难堪,却也得去见他。
她不禁怀疑,贺兰粼早就算计好了这一步,故意捏着她的死穴叫她屈服,他说要将她的硬骨都磨干净,并不是说着玩的。
申姜真的很累。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来到勤政殿殿口,等了半晌,却没能见到贺兰粼。
当值的江无舟解释道,“陛下昨晚饮多了酒,现下还宿醉着,吩咐了谁也不见。不过刘姑娘来了……”
他顿了一顿,觉得称呼申姜为刘姑娘不大合适,但她没有位份,又不能称呼别的,只得模棱两可地道,“嗯……您来了,陛下一定心悦,定然会见。待一会儿陛下醒了,属下就去为您通传。”
申姜没有办法,点了点头,伫立在簌簌的冷风之中。
已是秋末初冬,天气寒凉,她站了半晌,便觉得脚趾发麻,玉指素臂被冻得通红,朱唇也覆了一层霜色,却仍咬牙坚持着不回去。
江无舟看在眼里,觉得申姜多少有点自作孽。
陛下拒了多少贵女,亲手将皇后之位奉于她,她竟不知好歹,惹得陛下这几日夜夜烈酒浇愁,烧心灼肺。
自古女子,最重要的是体贴丈夫,温婉贤德,拎清自己的身份,而她一样都没有,真不晓得陛下喜欢她什么。
江无舟曾在惠帝的后宫呆过,深深明白在这后宫之中,女人没有君王的宠爱是活不下去的。
如这位申姜姑娘,自恃美貌就以为能任意横行,这才熬了几天就受不了了,巴巴地来找陛下,真是可笑可叹。
又过了半晌,殿内的宫人才传话说,陛下醒了。
江无舟进去通传,申姜暗暗做好了被拒的准备,却不料江无舟对她说,“陛下叫您现在就进去。”
申姜闻此,强撑着抖擞精神,迈入内殿之中。
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醺醺然,烈得很,飘荡在死气沉沉的内殿中,闻一口仿佛就让人醉了。
贺兰粼果然刚醒,他长发未曾束,衣襟还敞开着,半倚半躺,清健的眉骨间染了许多的颓黯之色,垂着眼皮,精神并不大好。
闻她来了,冷丝丝地瞥了她一眼,“找我?”
两人自从上次争吵后,已几日不见。申姜手指微蜷,神色有些拘忌。
“是。……我有一事,想要求你。”
她低下头,怯然说,“是沈珠娘。沈维死了,沈家人怪罪她,要将她以族规处置。求你和沈家人说说,饶她性命。”
贺兰粼似嗤了下,漫不经心。
“你倒挺悲天悯人。”
申姜银牙紧咬,“沈维固然罪有应得,可沈珠娘却是无辜的,你就发发慈悲,相救她这一次吧。”
贺兰粼一片冷漠,幽幽剜着她。
“你这是在命令我?”
他目光本就雪亮,此时饮了酒如覆一层精光,更添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气氛犹如弓弦一般被绷紧了,申姜窘困不禁,“我怎么敢?”
贺兰粼疏离无情地说,“沈氏怎么惩治女儿,那是他家的家务事。你若实在悲怜她,就买些纸钱烧给她。宫中虽不允私自拜祭,我特例允你了。”
申姜瞪着瞳孔头颅如欲爆裂,不知他是怎么毫无波澜地说出这般话的。她恚愤难当,一时浑身凉透,恨不得把贺兰粼的筋都咬下来。
她转身便欲走。
早知来此会受辱,果不其然。
申姜声腔微颤,惨然说,“是我看错了你,你这种人,怎么配当皇帝?”
她再也不想见他了,老死不相往来。
贺兰粼沉闷地道,“站住。”
申姜双眼含泪,一味地往前走,不理会他。
贺兰粼在背后说,“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立即叫人把沈珠娘斩了,五马分尸。”
声音寒得像淬了冰。
申姜倏然一滞,忍着牙齿的磕碰声,停在原地。
漫长的寂静后,贺兰粼令道,“过来。”
申姜如被一根线牵住四肢,转过身来。
梨花面已经变得煞白,她怔怔问,“萧桢,你还有半点良心吗?”
贺兰粼压低了警告,“我叫你过来。聋了?”
他目光剐向她,能把人剐得支离破碎。
申姜极不情愿地朝他走来,靠近龙榻时,脚踝禁不住一软,瘫倒在他的脚下。
贺兰粼掐住她白净的下颌,强迫仰起头,和她婆娑的泪眼相对。
微光洒下来,映在他凹凸的五官上,尽是洁净的光辉。可他的人,他的话语,却像漆黑的暗流,阴鸷又病态。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骨气,一个沈珠娘就让你熬不住了?”
“不是想让我救沈珠娘吗,求我。”
“你让我高兴了,我也会满足你的要求。”
申姜激灵灵地挺直脊背,仰头仰得脖颈生疼。
贺兰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影子将她全然笼罩住,对比之下,她如一粒微尘般。
她嫌恶地避过眼,却被他扳回来,“……你自己好好想想,是沈珠娘的性命重要,还是你那可笑的骨气重要。”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嗓音带了些喑哑。
申姜知道,他这是在逼她就范。
沈老爷是否真的会杀死亲生女儿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是她的软肋。
申姜抽了抽鼻子,千钧巨石压在她头顶。
她嘶哑着说,“我求你。”
贺兰粼乜着醉眸,“上来。”
申姜发根生麻,但除了依言,别无他法。
他挑着她柔腻的脸颊,陷溺地说,“我从前叫你吻一吻我,你不肯,现在可愿意了吗?”
申姜寒着面孔,直接朝他咬去。
贺兰粼嘴角被咬得泣血,却不急擦去,舐了舐唇,慢慢品咂。
他发狠似地洋洋笑道,“甜的。”
唇色被血色所染,更显绯红。
在申姜眼里,他犹如一个张着血盆大口,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贺兰粼攥着她的头发,迫使她近前,缠绵地命令道,“再来。”
申姜恨难自已,想再咬下去,却被他捏着下颌巧用劲儿,一咬生生变成了一吻。锋利的齿牙,竟全无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