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那两男子果然如期来了。
昨日那蓝袍公子换了身白绢长衫,手持折扇,丰神俊朗,属谪仙一流,村里许多没见过外人的妇人们都惊呆了。那位劲装的男子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一副昂扬遒壮的样子。
当世男子崇尚俊雅,见这两人姿态非凡,很难想象他们是强抢民女的强盗。
他们直接来到了阿翁的住处。
贺兰粼问,“请老伯的礼了。请问在下的琴,修好了吗?”
阿翁刚硬地道,“没修好,赶紧走。”
贺兰粼清泠泠地说,“既然没修好,请将琴连同修琴的人,一并还来。”
阿翁真是要恼,“哪有什么人给你们修琴?你们这破物一直丢在这,根本就没人碰。你们径自取了离开。”
路不病呵呵笑起来,“老伯说得哪里话,您前几日刚刚收留的孙女不就是修琴人吗?”
那申姜撩了他家主子的心弦,却又诈死在这里龟缩不出,合该当修琴人,把他家主子这几日伤碎了的心弦重新修上。
阿翁见这两人来找茬儿,根本说不清理,也不再多废话,给了旁边的赤脚医者一个眼色,隐藏在暗处的村民都提着家伙涌了上来,吆喝着将这两名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贺兰粼斜眼冷冷,脸上却仍然维持着浅淡的微笑。
路不病拧着手腕,嘎吱嘎吱作响,不屑道,“怎么,还想动手么?”
他自从腿伤之后,一直过着比较窝囊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把腿给治好了,手正痒得很,想找几个人好好地打一场,实是有恃无恐。
贺兰粼神情如雪,“您那孙女真是好狠的心,我翻遍了多少地方才找到这里,她居然见我一面都不肯。”
阿翁喝道,“就是不见你!”
周围村民扬起手上的镐头锄头就要上,路不病扎了个马步,长啸一声,尽是英悍之色,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贺兰粼却扬手止住,“且慢。我等今日并非存了冒犯之意,只想老伯将您孙女叫出来与我当场对质,看看她是不是那抛夫私逃之人。若真认错了人,我等二话不说立马赔罪”
路不病附和道,“当面对质!”
众村民面面相觑,听贺兰粼这话头,刘家孙女居然已和他结了婚姻,竟不是强抢民女?
有人开始耐不住,“刘家伯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赤脚医者忙辩驳道,“这两人是无赖,编出些措辞来哄骗人,大家千万不要相信。”
路不病反唇冷笑道,“无知山民,竟敢说我家主人是无赖?”
“人家姑娘不愿见,你们硬要见,不是无赖是什么?”
路不病怎么能忍耐在几个乡野蠢汉前落了下风,立即说,“姑娘愿不愿见,还得把姑娘请出来自己说才算是。您家孙女前几日还跟我家主人如胶似漆,如今就翻脸不认人了?她腹中骨血,却也是我家主人的。”
提起刘家孙女竟已身怀有孕,众人更自震惊。
人人皆见这两公子气度不凡,并不像是市井无赖,倒像是有钱人家教养出来的公子。不少人已将锄头给放下了。
申姜怕贺兰粼会为难阿翁,并没上山去,躲在屋里听得甚是触目惊心。
贺兰粼来找她算账了。
她越发不敢出去了。
只听阿翁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被老汉的孙女抛弃,老汉的孙女这些日子却连屋门都没出过,可见是撒谎。”
贺兰粼泛起了微微冷色,“今日不见到她,我们是不会走的。要打的话,我们也可以奉陪。”
阿翁见这两人有恃无恐,没准也身怀绝技,便另寻了个法儿推脱。
“既然你们执意要见她,不如先跟老汉下一盘棋。若是能赢得老汉,老汉的孙女便见见你们。”
他自负棋艺甚高,当时少有匹敌,所以才提出这么个话头来。
路不病怯了,在贺兰粼耳边轻声道,“郎君,这属下可不行,还是您来吧。”
贺兰粼走上前一步,掀袍坐于棋盘之前。
“自当奉陪。”
这年轻人真是胆大又难缠。阿翁心里暗暗思忖。
他也不怯阵,手持黑子,便欲将贺兰粼杀个天昏地暗。然这年轻人棋艺的高超实在超脱想象,处处看似后退一步,却以退为进,毫不留情,仿佛每一枚杀势凛然的棋子都在说,他今日一定要见申姜。
阿翁不久便惨败,额头涔涔流出汗来。
贺兰粼虽胜却并不表现出来,故意和了局,对刘家阿翁说,“现在可以让我见见您孙女了吧?”
周围围观的百姓大多目不识丁,自然也不识棋理。阿翁却晓得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棋局被人破了,落寞得很,指尖微微颤抖,不得不答应了贺兰粼的请求。
这时赤脚医者站出来,“不行,你只赢了文斗,还得尝尝我们的棍子!”
他想着村民既多,对方只有两人,以多取胜。
贺兰粼瞥了路不病一眼。
路不病立时勾勾手指。
“尽管放马过来。”
村民们见他身高八尺体态昂扬,有些怯阵,竟不大敢上。
路不病便带着玩闹似的笑,拧着手腕朝他们逼近。
申姜看到此时再也看不下去,路不病下手没轻没重的,如今双腿又好,如虎添翼,谁要是跟他动手还不得被杀个骨断筋折?
遂不再隐藏,抬步就要出去。
“我在这儿!”
第53章重逢
她这一句喝声音本不大,在场诸人却都被震慑住了。
阿翁见她露面,扼腕叹息,“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快回去!”
申姜没回去,暗暗拿足了勇气,走到了近前。
路不病拍手一喜,再看向他家主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申姜,眸光闪烁,不知冷暖,不言不语,仿佛麻木在原地了。隔了半晌,贺兰粼才震颤似地轻启唇瓣,慨然叹了句,“阿姜!”
下一刻,贺兰粼急而上前去,将申姜紧紧拥住。他阖着眼,神色间挂着泪,那样脆弱,如重获人生至宝一般,哀伤又恐惧,生怕她会忽然消失掉。
他不住地吻她,寒凉的泪水夹杂在其间,令人皮肤凉丝丝的。申姜怔怔,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双手不由自主地也环上了他,第一次感觉与他相拥竟是这样的美好。
路不病感动,也跟着擦了擦眼泪。
阿翁直看得瞠目。
“他是……”
路不病哽咽道,“早跟你说了我们公子和申姜是夫妻,你不信,现在信了吧?”
阿翁窘迫,不知说什么才好。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见此,皆露出会心一笑。
他们哪里是来打架的?喝喜酒还差不多。
良久,贺兰粼才微微将申姜放开了,水漉漉的眼睛,犹自泪痕未干。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我,”他极是怜悯地捧着她的面颊,与她的额头对碰,“太好了,阿姜,你还在。”
他似乎高兴傻了,连她有没有孩子的事也忘了问了,也没质问她为什么要躲着他。
申姜主动解释道,“其实……其实我没想躲着你,我只是……”
贺兰粼显然此刻没心情听这些,轻轻捂住她的唇瓣。他现在什么其他的事都不想管,他的眼里只有她。
村民们一哄而散,赤脚医者也觉得甚是尴尬,嘱咐阿翁,“你们自家的事,还是自家解决吧。”说罢也随着众人离开。
阿翁见他们那样亲切地抱在一起,无法,只得将贺兰粼请进了屋里,奉上了一杯清茶。
申姜忐忑地坐在一旁,任由贺兰粼牵着。
阿翁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姜儿,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还瞒着阿翁?”
申姜和贺兰粼对望一眼。
贺兰粼叹一声,“还是我来说罢。”
阿翁嗔道,“我问我自家孙女儿,你是哪来的外人,凭什么插话?”
路不病立时道,“老头儿,你敢这么对我家公子说话?”
“我便是这么对你家公子说话又怎么样?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路不病嘿嘿笑一声,“我家公子可是……”
贺兰粼咳嗽,“路不病。”
申姜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遂将阿翁请进了屋里,关紧了门。
“孙女单独跟你说。”
贺兰粼依依不舍地拽着申姜的手,申姜报之一笑,在他掌心捏了捏。
祖孙二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时而夹杂阿翁的低叹声,不知申姜在说什么。
“这祖孙两人搞什么鬼呢?”
路不病探头探脑地往屋里望去,“别是说您坏话呢吧?您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刘姑娘。”
贺兰粼也心绪难平,坐下来淡淡啜了一口清茶。
“等着吧。”
路不病小声提议,“其实陛下何须这般麻烦?直接亮出身份,保证这的所有刁民都对您俯首称臣。……刚才真是反了天了,他们居然还敢对您动手。”
贺兰粼嗤了声,“亮出身份,你也好跟着威风是不是?”
路不病挠着脑袋,心事被人看破,略微有点不好意思。
“主要是防止他们冒犯陛下。”
贺兰粼放下茶杯,目光幽远。
“这位老者既然是她的阿翁,那么也便是我的。从此以后,只能敬重,不得无礼,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