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怒自威,原来还有他这样一种情形。
顺昌伯则是在几日间便有了显著变化,身形有些佝偻,让人一看就能觉出他的失意、潦倒。
高进递来的茶,顺昌伯恭恭敬敬接了,却没闲情去品,放到了石桌边上。沉吟片刻,他低声问道:“三爷是不是已然知晓我和原配的一些事?”
高进颔首,“没错。”
俞仲尧让顺昌伯把原配那些产业交给章洛扬,顺昌伯就算再傻,到现在也转过弯来了。
“二爷、三爷此次离京一年左右,是不是与我原配的家乡有关?——你们是要去那里么?”
高进喝了一口茶,笑微微地凝了顺昌伯一眼,“我告诉你的越多,你的脑袋越容易搬家。真想听?”
那笑容,让人脊背发凉。
“不敢不敢,是我失言了。”顺昌伯连忙作揖认错。
“该我问你了。”高进道,“要见章大小姐,想说些什么?”
顺昌伯如实道:“假如我猜的没错,假如她要去找我的原配,那么,我想让她带几句话。这些年,是我辜负了原配,我对不起她们母女。”
高进不置可否。
废话。沈云荞腹诽着。
顺昌伯继续道:“当年事我的确是有错,可我那时真的做梦都没想过会有今日。我当初为了娶意中人,让双亲失望心寒,待我多年如一日的冷淡。成婚之前,我头脑发热,魔怔了一般。成婚之后,便要每日面对琐碎的俗事。我要娶妻过日子,可我也要为仕途铺路。现在的夫人的娘家,一度没少软硬相加地给我使绊子,要我善待他们的女儿。
“高大人,你也知道,以往多年,那边都压在我头上,随时能让我陷入窘境。我能怎样?况且男子三妻四妾的比比皆是,我只是最寻常的一个俗人。可是原配不肯体谅,到末了,每日相见,只说要我休妻一件事,态度分外坚决。我从心底觉得亏欠了她,一度苦苦挽留,反而口角不断,到了相看生厌的地步。
“怎样都过不下去了,我打心底恨上了她。她想带走女儿,章府没答应,也没答应的道理。那时候她好像是遇到了急事,刻不容缓要离开,自己提出将手里产业私底下交给我,要我善待女儿,说她三两年之后回来接女儿——我要是不答应,她就要把产业赠给别人。我……那时恨她,也的确是过厌了拮据的日子,满口答应了。
“可她一走这些年,再没回来。起初几年,我念着少年夫妻的情分,也是想跟她赌一口气,挖空心思地想将洛扬培育成材,甚至想过即便她回来,洛扬却不认她的情形。可是谁知道……一年一年的,洛扬从不亲近我,遇到什么事也不跟我们说,我看到她的样子就会想到原配,很多时候会迁怒。慢慢的,没了父女情分。”
沈云荞听完,一肚子火气。
高进倒是平静如初,“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如今固然不是慈父,可原配亦非慈母。”
“不不不,”顺昌伯忙否认,“我笨嘴拙舌,想说的只是对不起洛扬,只可惜我醒悟得太晚,眼下落得这下场,是自作孽。我本意是想跟洛扬当面赔个不是,她在意与否无关紧要,我只是想让她知道。”
高进一笑,“她在意与否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你的心诚不诚。下次记得把谎话说得自己都信了,再跟别人说。”他语气居然很诚恳,“喝口水,跟我说点儿有用的。”
到了这会儿,沈云荞有点儿佩服他了。他是俞仲尧一班亲信里的唯一特例——不霸道,但又不是不强势,就是那种吩咐人砍你脑袋还一副为你践行的和气样子。
笑面虎,其实更让人瘆的慌。
顺昌伯到底也是在官场打滚的人,高进是怎样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当下真的不敢再说似是而非的话了,思索一阵子,道:“洛扬的生母是风溪姜氏,她与我说的,但我从未听说更未到过风溪。她说娘家没有别人,只剩了她一个,是因此,十多岁的时候才与人结伴离开风溪,到了大周境内。我……对她所知很少,偶尔好奇才会打听几句,还要看她高不高兴回答。她说过,风溪人自幼习武,那里没有官府,没有贫富之分,出了事的话,由两个最具威望的家族主持公道。她不喜欢风溪,所以,我不认为她是回了风溪,很可能是去了别处隐姓埋名地生活。”
迟疑片刻,顺昌伯语声更低,“假如二爷、三爷去往风溪,只是为了寻找姜氏的话……我看还是算了,十有八|九是白去一趟,说不定还会出闪失。有句话不是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么?那里连女子都自幼习武,要是一致排外的话,外人去了定是凶多吉少。何苦呢?再说姜氏是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怎么可能再回去呢?况且她提过,私自逃离的人,回去后都要被从重发落,九死一生。事关重大,我既然知道这些,理当提醒。”
沈云荞的心悬了起来。如果姜氏没有回风溪,如果回去了却被严惩……可是片刻后,她飞快转动脑筋,半信半疑起来。
顺昌伯说什么她就要相信么?他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说不定只是想阻止洛扬找到母亲,甚至于,是担心姜氏回来之后,跟他算总账。
“多谢你提醒。我也提醒你两句:谨记三爷的吩咐,哪一点做不到,你们父子两个就会生不如死。”高进摆一摆手,“安心修行,明年我会来接你。下去。”
顺昌伯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眼,拱手道辞。
沉了片刻,沈云荞走到他近前,审视着他的神色,“嗳,你到底是相信了,还是根本当做耳旁风了?”
高进轻笑,“我只当没走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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