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虽然门第寻常,却自有傲骨,非但没因此迁怒两个女孩,反而拿出了那张地形图,让她们试试能不能就此逃离风溪。原本在风溪也是人之常情,女孩子都不在此地了,任谁也不会再穷追不舍地刁难她的亲人。
就这样,姜氏和蒋宁离开了风溪,到了大周境内。
吃过一些苦头,例如银钱不够,例如没有通关文书等等,太多不便。
她们身在窘境,做过劫富济贫的事,也算计过恶人谋得钱财,请人为自己假造了通关文书等等。
出身孤苦,却都是在经商方面天赋异禀,由此,两年光景内,两人手里便已有了不少产业。
在这之后,顺昌伯章远东出现在姜氏生涯之中。
相识几个月后,姜氏随顺昌伯回京,蒋宁随行,只是要去京城开开眼界,看看能否开辟出一条财路。
姜氏将近十八岁那年,嫁入顺昌伯府,次年生下章洛扬。
在这期间,姜氏与蒋宁的生意愈发顺风顺水,名下的银号做得尤其好,获利颇丰。
“后来——”姜氏语气艰涩地往下述说,“我发现自己遇人不淑,回到大宅门的章远东,逐步免得面目模糊,甚至到了我看着他都觉得陌生的地步,日子想要维持下去,于我而言,唯有痛苦。”
章洛扬听了心生恻然。顺昌伯的面目有多可憎,她也算是清楚了。
“可是,我还有你。”姜氏凝着女儿,逸出慈爱的笑容,“洛扬,我还有你。那时我不论过得怎样不易,看到你就会释怀一切。那都是我选的,还得了你,自认没有抱怨的理由,我知足。”
那么,到底是为了怎样的理由,才选择放弃的?章洛扬看着母亲。
“让我狠心与你别离的原由,是蒋宁。你小时候是唤她姨母的,我此生最好的姐妹。”姜氏垂了眼睑,沉默片刻,才能继续道,“我跟章远东实在过不下去了,她的父母待我算不得亲热,但是并没刁难过我,我对两位老人家一直心存感激。受不得的是章远东的优柔寡断、装腔作势等等劣性——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否父女情深,但在我这里,这是心里话,你不爱听的话,我只能跟你说声对不起,但是不会改。真的受不了了,我要他休妻。到最终他还算是有点儿良心,说和离便是。就在和离的当口——我与蒋宁跟章家讨价还价竭力要带你离开章府的时候,蒋宁那边出了事。”
章洛扬咬住了唇,紧张地问道:“是什么事呢?”她预感很糟糕。
姜氏想去端茶,手却不听使唤,只好放弃,“付程鹏到底还是不肯放过我,甚至于,在我和蒋宁离开风溪的时候,便让人一路尾随。我们那时并不知人心险恶至此,平时不是很警觉,被人尾随也不知情。有一年左右,他的人把我们跟丢了——就是我嫁入章府前后的事。后来,他得到消息,却没对我下手,而是命人告诉蒋宁,让她当即返往风溪,否则她兄嫂、侄子的性命不保。”
章洛扬屏住了呼吸。
“蒋宁当即随付程鹏的人踏上了回路。”姜氏的语声转低,“我苦苦询问她身边的人,才知道了实情。祸事因我而起,我不能置之不理,到底是关乎一家几口的命。那时分外急着和离,想将你带离章府,托付给可靠之人。但是章远东如何也不肯答应,执意要将你留下,你祖父祖母也是这样的态度,但是两位老人家也说,只要他们在,虽然不会百般疼爱,但是起码不会让你受委屈。就是这样,我将手边产业交给章远东打理,找了人作保,除去官府文书,又私底下立了字据画押,请保人帮我照看你,若是章远东对你不尽心,保人变能将他取而代之,替我收回产业,帮我抚养你。办妥之后,我启程回往风溪。我是不该放下你,可我当时实在是没法子了,怕蒋宁一家四口因我而丧命。”
章洛扬点了点头以示理解。
“我回来了,”姜氏的语声沙哑之至,“得知的却是蒋宁和兄嫂都已不在人世,都被付程鹏下手杀掉了。他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给我。”
章洛扬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姜氏极为艰难地道:“我回来之后,就住在离开之前的小院儿,其实是被软禁了起来。蒋宁和她兄嫂都没出殡就埋骨地下……受不了,洛扬,我是真的受不了。人我没救成,回去也已不可能,不可能再去与你团聚。那时我觉得自己真的不该来这尘世,只连累人,一再的连累人,到最终,连为人|母的本分都不能尽。病了几个月,付程鹏命人照看着,等我痊愈的时候,他大抵是觉得我要认命了,平日不再约束我去往何处。而我,已觉得生无可恋。一次去了山间,我摆脱了付家的下人,设法到了悬崖峭壁上。我想看看能不能峰回路转,寻到离开的路,没能如愿。生而无望,索性跳了下去。那时也真的是要疯了,除了死,我不知道还能如何度日。”
章洛扬睁大眼睛。
“偏生中途落到了一块伸出来的岩石上,只摔断了腿和手臂。付家的人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没死。”姜氏自嘲一笑,“之后,付程鹏也算是对我稍稍死心了,不再说那些娶我的混账话,但是也不让我离开风溪。我就想,这也算是一线机会了,既然没死成,就看看有无再回去见你的可能,就这样,一面调养,一面开建了醉仙居——最早只是个小地方,一步步才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形。这么久过去了,我依然不能离开,也没能寻找到报复付程鹏的机会。”
章洛扬总算松了一口气。
姜氏抬眼看着女儿,“我做梦都没想过,你会找到这里来。”
“也是机缘巧合。”章洛扬给了母亲一个柔和的笑,“凭借我一人之力,从大周找到风溪,是怎么都做不到的。”
“是,我清楚。出去还算容易,找来却是特别艰难。”姜氏关切地看着她,“洛扬,你这些年过得怎样?”
“……”章洛扬沉吟片刻,如实相告,“我已离开章府。”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母亲身边,伸出右手,摊开来,“您介意这道掌纹么?还有,我与您相认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要是会给您惹来麻烦,我——不会再来。”
姜氏泪盈于睫,说不出话,只能摇头表示否认。
离得近了,章洛扬看到母亲发间夹杂着丝丝银白。这些年来,母亲当真是不好过的,否则怎么会华发早生?
姜氏费力地吞咽着,总算能出声道:“我怎么会介意那些莫名其妙的说法?从来都不会在意。但是我知道大周人那些荒唐的传闻,是因此,才在和离时一再与章府周旋,试图帮你安排好一些事。我们母女相认,我只想大肆庆祝,没有麻烦。洛扬,”她抬眼看着女儿如花的容颜,“我是你的娘亲,便是有麻烦,也是我的事,我会处理好。不要有任何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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