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哥哥从来不骗她,爹娘还在的时候,他常撒谎隐瞒去向,但是从没骗过她,哪怕最微小的事。再小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就可怜兮兮地问:“我听话,你不要像爹娘一样不要我,我一定会听话。”
她特别清楚地记得,那次哥哥笑着点头,可是看起来难过至极,眼里有泪光。
她慌了。他难过,她就跟着难过,勾着他的脖子,又小声地哭了起来,说我错了,我听话,你别伤心,别不要我。
哥哥反复地抚着她的背,把她当成他最喜欢的大猫一样安抚着,说南烟放心,哥哥会照顾你。但是你也要听话,要保护好自己。
她连连点头,连声说好。
长大后一再回想,才想见到他那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从那之后,她不再哭,最起码不会在哥哥面前哭,只是偶尔和皇帝说话时才会与他相对抹眼泪。
皇帝就是那点不好,遇到事情就会找哥哥,找不到就会抹眼泪,抹眼泪时哥哥若还不出现,就张着嘴哇哇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她相信,有时候哥哥是想把皇帝扔到锦鲤池去喂鱼的——手边怎样的事都要放下,要去问皇帝出了怎样了不得的事。但是皇帝也是哥哥的克星,哥哥看不得他哭,一相见,黑着的脸就会柔和下来,变得耐心温和。
而哥哥每次看她的时候,都是笑容明朗。那时候她每次都像小鸟似的飞奔到哥哥近前,跳到他怀里,咯咯地笑。
哥哥南巡之前,她说我要好多好多的礼物,你要用马车一车一车给我带回来。
哥哥笑着点头,叮嘱了她好一阵子,末了揉着她圆嘟嘟的脸,说我们南烟要乖,等哥哥回来,我接你回家。
谁能料到,那一次的分别是这么的久,再相聚是这么的难。
她不想哭,可是手足分别的思念太浓,痛苦太重,到了今日,她无法再控制情绪。
她勾住了他的脖子,像小时候那样。近乎崩溃地哭了起来。
想说对不起。答应了很多很多次,会照顾好自己。六岁左右就明白了,她和哥哥是相依为命的兄妹,哥哥不能没有她。
但是没有做到。
她不声不响地被迫离开了他,并且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回去。
她让哥哥失去了仅有的一个亲人,失去了本就已单薄之至的家。
“傻丫头。”俞仲尧揽住南烟,“不哭,都过去了。”
“哥……”俞南烟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再多却是说不出,哽咽得太厉害。
俞仲尧何尝不知道,她只是需要用哭泣来倾诉,索性由着她,腾出一手反复地轻轻拍打她的背,“知道你委屈,那就好好儿哭一场。”自己并没意识到,语声分外沙哑。
高进站在院门口,看着终于正式相认的兄妹两个,听着南烟那几乎让人心碎的哭声,心里酸楚得要命。
连翘站在东厢房门外,早已满脸是泪,拼命克制着才没有哭出声。别的下人都遣走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她转去洗了把脸,又给俞南烟打了一盆水,端着走到厅堂外。
俞仲尧此时也已托起了南烟的脸,用袖子给她拭泪,“你再哭下去,我可就疯了。先歇会儿?”
俞南烟破涕为笑,身形却还是一颤一颤的,“你才不会。”
俞仲尧拍拍她的脸,转身从连翘手里接过脸盆,“去屋里洗把脸。”
俞南烟随着他进门。
俞仲尧用下巴点了点一把椅子,“坐着。”随后亲手把手巾浸到水里,刻意岔开话题,“居然做了大夫?”
“是啊。”俞南烟闷声道,“小时候你不是找了专人教我识别药草么?那时是为了防着有人下毒害我,顺道熟背了几本医书,知道怎么开方子应付一些病痛——这些你应该还记得。到了这儿,整个风溪只有一家是世代相传的大夫,医术还可以,但是开方子还不如我。最初付家老太太患了不治之症,大夫说无力回天。我觉着还可以拖三两年,付家知道之后,就让我试试,后来老太太还真又拖了两年,临终前让付家的人善待我。这两年我跟那个大夫相互切磋,都长进了不少。”
“原来是这么回事。”俞仲尧走到她跟前,把手巾轻轻拍在她脸上,“来,擦擦这花猫脸。”
他给她擦着脸,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哥,这几年你特别不好过吧?”
“别人看着我比谁都好过。”俞仲尧隔着手巾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得跟你好好儿商量商量——怎么才能不哭鼻子了?”
俞南烟用力地吸进一口气,“我也不想。你瘦了,变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