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玄微侧躺着,脸颊冰冷,不自觉地往他的手心里靠近,鼻尖与掌心相贴时,他颤抖的眉峰微微地舒缓了一些。
萧倚鹤抓到了这丝改变,有一瞬间的恍悟,但尚不明白究竟是何道理,但现况也已不允许他整理头绪。他一步跨上床榻,欲同他靠的近一些,以缓和他的痛楚。
没想到薛玄微将他一把抓下,不由分说塞到怀中,顷刻就贴靠上来,修长手脚将他揽住。
萧倚鹤:“……”
虽然不明白薛玄微的病由,但他至少感觉到,薛玄微与他贴近后,痛苦减轻了很多,频乱的呼吸已渐渐地有了规律,面上血色也在慢慢恢复。
只是有一点不好。
这厮好大的力气!
分明已昏迷了,却还将他抱得死紧,似要把他勒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萧倚鹤快喘不上气,心道兔崽子,待会儿你倒是活了,别一睁眼发现我被你勒死了!他将揽在自己胸口的手臂向下推了推,结果手臂勒到胃上,险些将喝了一肚子茶的他勒吐。
他似条长虫,在被子里蠕动地正起劲。
后颈传来微弱的低沉男声:“……别动。”
萧倚鹤吓得回头一看,见他只是本能的呓语,并未苏醒,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蠕动着寻找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然后就这样四肢摊开,随他去了。
颈后的潮热呼吸挠得他发痒,两个人的体温又将这被子里烘得似个暖房,萧倚鹤出了一身汗,他也懒得管了。又想起刚才薛玄微在茶室时,不经意溃散出的呻吟。
他叫:哥哥……
萧倚鹤苦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望着床幔,听着薛玄微有序的喘息声,和阵阵断续的梦呓,陷入回忆。
——剑神山有训,不可诳语造孽,不可打杀无辜,不可干扰凡世。
然而此三条,萧倚鹤全在身后这人身上败了个干净。
……
他第一次见到尚且年幼的薛玄微,是在兰句城的一间小院里。
第26章薛十二子1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定能……
萧倚鹤第一次见到尚且年幼的薛玄微,是在兰句城的一间小院里。
那时他穿的格外隆重,要前往清静宗,参加万法会。
万法会五年一次,由声名较盛的几大宗门轮流筹办,今年正该轮到清静宗。
万法会原本是道门内赐福消灾的祭礼仪式。老一辈们开坛讲法、演剑诵经,以斋洁心神,清涤思虑。
上可奉高真,下可度亡魂,本是功德一件。
可不知哪代哪年开始,万法会又多了个环节,便是令小辈们斗法比拼,一争高下,赢的也并无什么奖赏,说好听是叫小辈们大展风采,取长补短,以求道法精进;其实这头筹之人,也不过是能在道门中出几年风头、得几句赞赏罢了。
偏生还争得道门百家的少年们趋之若鹜。
而对萧倚鹤来说,没有彩头就没什么意思,这般拼斗实在是世上最最无趣的玩意儿,合该早早取缔了才好。
况且以剑神山的身份,他也是不必去的。
但他前几日与南荣麒和宁无致打了赌,说今年必定拿下万法会的头筹,就赌他追月山庄的镇宗之弓“追星赶月”玩上两天。
从剑神山去往清静宗,本来不经过兰句城。
但他行至半途,听说书人讲,兰句城的舞姬天下一绝,腰肢如水蛇一般柔软,可于高高胡楼宽不过尺的阑干之上起舞,肩洒月光宛如嫦娥下世。
他心痒难耐,便特意绕了点路。
可惜那日他到早了,天还未黑,胡楼上还没开幕。
他只好买了一坛好酒,随便寻了一间僻静的屋檐,静静地等着舞姬开场的鼓点声。
便是这时,他看见了屋檐下的院子里,一个四五岁的少年正蹲在花坛边上,用木枝在土里乱划。
萧倚鹤见他衣物虽旧,料子却不错,想是哪家的小少爷,偷偷摸摸不知在干什么,便好奇多看了几眼,结果发现他正在往地里埋一块……石头?
一时间失笑出声。
小孩被莫名传来的声音惊到,立刻站起,结果踩了自己宽宽大大并不合身的衣角。
眼见头重脚轻,顷刻间要栽落下去,一只手凭空化出,一把将他拎住。
他竟不觉后怕,手中紧紧攥着那要埋的“石子”,迷茫抬起头,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白衣羽氅,雪色剑穗飘摇,层层叠叠的鹤纹袖摆似水雾般,黄昏笼罩着他的身形,翩然若神。
少年一抬头,撞进了一双色若琉璃的眼中,对方天生风流的面孔瞬间就被这双暖目柔化。
兰句城昏黄枯燥的傍晚之间,他仿佛是独有的一抹潋滟。
少年傻看着,不知为何竟呆了,半晌才愣愣道:“仙,仙子?”
“仙人”懒洋洋地收回雪袖,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一张嘴却破坏气氛:“这什么破烂玩意?石头?”
少年:“……”
他将那“石子儿”仔细擦净了要放进衣兜,瓮声瓮气地解释,但语句颠倒不整,磕磕巴巴,仿佛从未有人正经地教过他该如何说话:“种子,是种子……嬷嬷送饭说……发芽那天,就回家。”
萧倚鹤仔仔细细地打量这颗“种子”,怎么看怎么是颗石头,即便是抬举它,也只是颗漂亮点的鹅卵石。又看了眼紧闭的院门,那把铜锁几乎上了锈,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打开过了,矮墙下裂碎出一只猫窟狗洞,向内的这侧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两只空碗。